“每次都是这样,夫子要我这么写,父王要我那么写,我都不知道要听谁的。”
耳边响起扶苏的自言自语,姬丹不禁抬眸:“这还用问,当然是听你父王的了!你就好比一个考生,在考场上一篇文章的好与坏全在于考官的主观评价,而这位考官大人是你的父王,而非你的夫子。因此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投其所好,即便做不到投其所好,也绝不能触其逆鳞。”
扶苏越听越困惑:“那该怎么写呢?”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你想想看,你父王的性格如何?”
姬丹深知扶苏年纪尚幼,离上位临朝议政还早得很,若直接问他阿政施政有什么特点,他未必答得上来,因此只能循循善诱,不着痕迹地加以引导。
扶苏略一思忖,然后回答道:“父王刚毅果敢,胸有韬略,qiáng调威压至上,为人处世极其qiáng横……”
话说了一半,扶苏又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我,我可没有背地里说父王的不是……”
“我知道啊,你只是实话实说。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姬丹笑道,“不过嘛,你刚刚说的也只是对了一半。你父王并不是一个只知威bīqiáng压的莽夫,相反,很多时候他都能审时度势、以退为进,你现在看到的他处处表现得qiáng硬无比,只是因为如今他早已大权在握,再加上秦国国力qiáng盛,才使得他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扶苏弱弱地举手,表示有异议:“可是一个人再有权势,也不能绝对无所顾忌,毕竟这世上能让人敬畏之事还是有不少的。”
姬丹点点头,她认同扶苏的话,因此越发觉得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说得对。其实你父王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只不过……”
未完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她见过阿政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最láng狈的时候、最颓废的时候,所以知道阿政是经过怎样痛苦的蜕变,才变成如今这副qiáng大到近乎无懈可击的样子。可是这些黑暗的过往,她又怎能告诉眼前这个纯净无瑕、如同白纸一般的孩子?
这时,扶苏突然一拍脑门:“呀,不好意思!刚刚插话了……请先生接着赐教!”
姬丹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父王在亲政前面对的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局面,内有太后掣肘、权臣跋扈,外有六国蠢蠢欲动,明枪暗箭不断,所以你父王在那个时候的应对之策便是韬光养晦、装傻充愣,连早朝都很少去,为的就是麻痹敌人,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扶苏点头:“这个我知道,蕲年宫变的事情母妃很早就讲给我听过了。听母妃说,那一次特别凶险,死了很多人,宫里血流成河,好在最后仍然给父王平定了!”
“对啊,这就是我想说的。与其说你父王威压至上,还不如说他奉行的是实用至上……”姬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而你的文章总是得不到你父王的垂青也大多源于此,大道理说的太多,却缺少对具体事例的分析,以后你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扶苏很快会意:“明白了!先生的意思让我少高谈阔论,多脚踏实地。”
姬丹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孺子可教!”
扶苏被夸赞,颇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紧接着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不禁叹了口气:“要是父王也能像先生一样手把手地教我就好了,可是父王总说孔孟皆是腐儒,不懂得治国理政,只知一味空谈,所以才会周游列国而皆不得重用。有时候我也很疑惑,父王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那先生觉得他们是腐儒吗?”
姬丹微微思索,说道:“这个,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确实,儒家一派大都没能在朝堂上建功立业,可一个人的价值难道一定要体现在朝堂上?孔子办私学,从此人们不分高低贵贱皆可以做学问,此举于国家而言,难道不是大大有利?孟子游历各国,虽不受重用,但他提出了民贵君轻的主张,因而被尊为‘亚圣’……依我看,其实将他尊为圣贤又有何不可?至于腐儒,也确实是有的……但那些人跟儒家有什么关系?哪门哪派没出过几个不中用的弟子?儒家与其它诸子百家一样,都有其jīng华和糟粕,我们只需取其jīng华、去其糟粕即可,生搬硬套终究是不可取的。在我看来,那些人本就迂腐,自然是学什么便腐什么。学习儒家就是腐儒,学习法家便是腐法了。”
听了对方这番见解,扶苏恍然大悟,再看向姬丹时的眼神里更是敬佩不已:“先生所言如醍醐灌顶,扶苏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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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说了,教也教了,扶苏在姬丹的指导下很快将策论修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