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老太爷的话中明明白白透着这样的意思,舍了阿窈一人,换赵府一门安宁荣华。但是一向如同面团一般性子的老二夫妻两人却难得犯了倔脾气。
“糊涂!”老太爷跺着脚斥责:“你们当我不疼阿窈么?从阿窈出世,我待她如何?别人家的女孩安安分分在家里学女书女戒,偏生阿窈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我拦过没有?阖府里,从老大家往下数,谁有她得宠?你只想着那是你的女儿,何曾想过这也是我的孙女?!”
老太爷说着说着,不由伤起心来:“若是今天是别的情形,不必你们说,我立时备了马大张旗鼓接她回家。但是如今......如今咱们赵家一脉,是享世代富贵,还是满门获罪,只在顷刻。阿窈,就是现成的把柄。你懂不懂啊!”
一人和一府相比,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从小便被教着凡是要以大局为重,要以家族为先的赵行之再清楚不过。赵府能宠着她,惯着她,给她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但只要危及整个赵府,莫说一个阿窈,便是他,便是老太爷,也都是一个轻飘飘的羽毛,一chuī就飘远了。
他反复想着,几乎已经绝望。顾氏坐在那里,哭湿了整条衣袖。
“也不是没有两全之法,”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赵大老爷忽然开了口,赵行之夫妇连忙满怀期望看向他:“眼下,阿窈已死,自然不能接回来。但是若是住在顾府的人是另一个身份,自然就好办了。”
“大哥的意思是......”赵行之若有所思。
“听亲家说,弟妹有个娘家远亲与阿窈长得极像,弟妹思女心切,一见之下,甚是怜爱,便接进府来,认为gān女儿,等到及笄之后便为她择婿发嫁,岂不是一则美谈?”
“这...倒还可行...”赵老爷子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可...可是,那岂不是委屈了阿窈?”顾氏只要一想到,本是正儿八经赵家姑娘的女儿,受了这么多苦,却变成了一个外四路的亲戚,寄人篱下,身份低微,便不由心疼起来。
“那.....我也没办法了,弟妹既然不满意,便权当我没说。”赵信之见顾氏犹犹豫豫,不由把脸一沉,拂袖背过身去。
“别、别,就依大哥,爹,就依大哥的主意。”赵行之左右思量,实在想不到比这更好的主意,生怕赵老爷子反悔,忙一口落定。顾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行之狠狠一拉袖子。
在他们刚转身的时候,赵老爷子和赵大老爷互相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
“你怎的就答应了?”顾氏急得抽抽搭搭:“平白无故成了别人,阿窈以后要怎么办?”
“你当我愿意么?”赵行之跌足落下泪来:“现下还有别的办法?若是认成了gān女儿,阿窈也算在我们膝下,有你我看着,总是能放心,总比不知落到什么地方要好的多吧!”
顾氏又哭了半晌,却再也没说一句反驳的话。
但是顾谈礼听着这个消息时候,两眼通红,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呸!你们赵家莫不是欺负阿窈身边没人,由得你们揉搓!你们若是嫌弃她在外面做过丫头,我便带了她走,正正经经认成我的闺女!以后过好过坏,不要你们来放屁!”
“你要带了谁走?!”闻声而来的顾老太太直接一拐杖敲到他身上,气得发颤:“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大局?”
顾老太太一生jīng明,选儿女亲家的时候费了许多心思,大女儿嫁了一个二甲的进士,现在已经是四品夫人。二女儿性子太软和,便从前途正好的赵家选了同样温和的赵行之,果然这个姑爷虽说没出息,赵家却是水涨船高,如今德妃圣眷正隆,顾家也没人小看。
谁知道偏生这个小儿子,生来懒散叛逆,如今竟然油脂蒙了心,做这样没见识的事。
“你公公说的很是,如今这样,既全了你们母女的情分,也不让别人抓着把柄。退一万步说,对阿窈也是个好事。不然她被贼人掳去这么久,别人会怎么想?还有谁家愿意要这样的媳妇?”顾老太太知道怎么说更能让儿子服气,见他还要说话,便止住他:
“不光你一个人心疼阿窈,这是赵家的骨肉,不是比你心疼?我知道你愿意护着她,难道能护她一辈子不成?众口铄金的道理不明白?等脏言脏语满天飞的时候,你要一个个堵别人的嘴不成!”
顾谈礼沉默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若是阿窈不愿意,我定然是要带她走的。”
其他人并不甚在意这句话,连顾氏也只是为难如何要跟阿窈说明真相,却不曾想见,说了所有的难处与理由,阿窈却是这样的反应。
“娘,这些年,我改过许多姓名,却一直不敢忘,我是赵家的女儿。”阿窈打断絮絮叨叨垂着泪,像她反反复复说明难处的顾氏,眼睛清澈如水,直直看到她心里去:“如今,既然赵家不认我了,我也不敢qiáng求,这姓拿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