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是他们!矿上的人!他们杀了我阿妈!”
刚才被阿窈紧紧护在怀里的小姑娘,慢慢坐直了,她死死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仿佛看到她余生的宿敌。
她想看这些人入烈火受尽酷刑折磨却不入生死之门,永永远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去找阿姐!”
“阿芳!你听我说!”阿窈力气不比阿芳,险些要制不住她,只能拿出最和软的语气跟她说:“你想想,后山的矿山才有多少人?这背后定有旁人!天还晚,你贸贸然下了山,还是进不得城!不如在这里等到明天,明天有人会到山上来接我们回去,就回集安,好不好?”
她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不敢与阿芳说,这矿上的人一贯小心谨慎,这几年来进出山寨,上下打点得整整齐齐,不然哪能随便说一声便能借道。这会儿突然凶性大发,寨子里的人一向悍勇,竟也抵挡不住。
不是有了冲突,便是生了变故,她忧虑的目光隔着山望向赵州城。
苗寨的今日,说不得就是赵州的明日。
而城里,有她最重要的人。
阿窈的话占情也占理,但她忘了现在的阿芳是不听理的,她咬着嘴唇剧烈地挣扎,阿窈两只手使劲都抱不住,情急之下阿窈喊了一声:
“你想让你爹娘就这么去吗?”
阿芳一下子停住了。
阿窈也不管,继续说下去:“你爹娘死前,最盼的莫过于你们姐妹平安,绝不想看着你置自己于险地,这一晚上,你便好好陪陪他们,入土为安吧。”
入土为安,这一句话安抚了面临崩溃之境的阿芳。
她终于安静了。
往常,这时候的山里是很热闹的,寨子里亮了百户的灯,暖huáng笼着闲人碎语,有人chuī起芦笙,调子娓娓绕成情人的丝线,绑结在心间情意万千。
此时回望,只有一片沉默的,永无尽头的漆黑。
月亮隐没了一大半,在薄云之后,仿佛一只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片坟地。
阿芳解开随身带着的小花包,用手仔细捧出里面的焦骨,阿窈削了几根竹竿,便按着阿芳指着的坟包旁边一点点掘起来。
她力气小,但也掘坏了好几根竹枝,才刨出一个浅浅的坑。
她回头时,见阿芳正木木地看着在地上散得七零八落的焦尸。
“咱们送你爹娘回家吧。”阿窈的声音温柔似水。
“阿姐,我真笨,我找不到他们了。”阿芳抬起来看她,眼里带着惶惑:“我找不见哪个是阿妈,哪个是阿爸,我拼不好他们了。”
阿窈看着满地木炭一样的焦骨,侧过身去,眼泪倏然落下。
她这才知道阿芳刚才蹲在这里做些什么。
阿芳仍在喃喃说道:“阿妈和阿爸原本约好的,哪怕到老死的时候,阿妈仍要做个清净慡利的老太太,阿爸还要把胡子刮得gāngān净净,这会儿他们都还是最好看的时候呢...”
阿窈一只手胡乱擦gān眼泪,不让她瞧见,给阿芳出主意:“你爹娘本是要在一起的,只是他们怕是不喜欢直接埋到土里,不如就跟着你的小花包一起,便是到了地下,也能看见你们姊妹了。”
阿芳看看土坑,看看花包,重重点一点头。
挖开的土重又一点点填回去,阿芳不知从哪里移过来一棵杜鹃,栽在旁边,最后把土细细拍平,就像当初很多个晚上阿妈拍着被子哄她睡觉一样。
“阿妈,阿爸,我没有芦笙,也没有大鼓,没法子送你们,你们好好睡,等我找到了阿姐,杀了仇人,就回来陪你们。”
当日没有心眼的女孩儿,也终于长大了,晓得她们眼下危机四伏,没法像几代寨子里的老人去时那样,敲着木鼓,跳着祭舞,风风光光为他们yīn间引路,但这些,终有一日她会回来做的。
从夜至昼,哒哒的马蹄又从山下到山上,从山上到山下往返几次。
阿窈和阿芳藏在山林里,每次听着这声音,阿芳满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按捺不住便想冲上去,却让阿窈给揪了回来。
“停!”阿窈冷着眉眼,不再惯着她。
阿芳跟她对立了半晌,一低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拿袖子一抹,往林子深处走。
阿窈忙上前去拉她,她一拨拉,瓮声瓮气道:“我给阿姐找点果子吃。”
果然,不到一会儿,她就捧了满手的山果回来。
“阿姐陪我吃,我陪阿姐等人。”
阿窈心一软,又有些愧疚。
野林里自有山珍,这两天不敢回去取食,多亏了阿芳识得山中百草,她们才没有饿肚子。
约好的日子已经快要过完了,不知来的人能不能找到她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