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婶在旁边飞针走线,听着她一个钱一个钱地算计,不由心疼叹道:“等咱们年下再做些甜果子卖出去,又能宽松一些,姑娘这天天熬的是什么日子。”
已经这么过了几年,她有些事情仍是看不惯。姑娘这样子合该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姐,哪有捧着算盘子,穿着不像样的衣裳天天出去自己挣日子!
阿窈笑道:“咱们日子过得可还是不好?!那日我拿素素的颜料回来时,苏二婶瞧见了,心疼地不得了,足足在我耳朵边上念了半天,只说‘这些东西又卖不得钱,又赚不得钱,怎么一下子买回来这么多’,咱家这一个月里jī鸭鱼肉轮着吃,果子糖没断过,整个巷子里还有哪家这么花钱如流水?嬷嬷只管放心就是了。”
这话是真的,若是让苏二婶看着她们一个月的用度,定要皱着眉说她不会过日子,平常人家除了吃的米面等物,顶多往外出去三四两,有几个像她这样又是肉又是果子,不算粮食竟也能花出七八两银子,可不是个败家子儿。
京城里那一场大变故之后,只刮了不到半年的“奢侈”之风,那阵子阿窈一天一口气就能卖出五六十笼屉的烧麦,可惜不到几个月,又跟之前差不多了。留下命来,还要过日子,天天大手大脚不是常法,到底该节省些。
这还是京城里的小门小户,搁在下面乡镇里的农户,一年只得一件新衣服也是有的。
只是在阿窈看来,她既能挣得出这些银子,便没必要如此亏待自己一家人,不然像个守财奴似的,又有什么意思!
她们两个正说着,隔壁的兰姐儿便过来了,如今已经入了冬,没这么多活计,家里也没这么多事,她也多了许多时间,这儿便是过来送年礼的。
阿窈见她上头穿着簇新的桃红镶白边儿的的袄子,湖蓝的叶儿拥着一丛素兰巍巍探出来,衬着下头樱草色的裙子与豆青的束带,既雅致又娇艳,已经抽条的身段裹在里头,很有些婷婷袅袅的意蕴,虽然料子平常,却仍旧十分好看,竟不像是匠人的女儿,便夸赞道:“哎呦,哪里来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好模样!”
兰姐如今和江家家处得熟了,便不再向先前那般胆小,说话谈笑都自在许多,饶是如此,也不禁微微红了脸:“江大哥就会拿我取笑。”
阿窈一脸无辜:“哪里取笑你了,这才几天不见,换了身衣裳,当真像是大姑娘了。”
万婶咳嗽了一声,盯着阿窈使劲使眼色,阿窈这才反应过来,她眼下身份不一样,合该避嫌才是,便忙撤着身子转出了房子。
万婶见一时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上下看看,赞不绝口:“这衣裳是姐儿新做的?颜色配得倒真是不错,花样扎得也好,可知姐儿在家也没少用功。”
兰姐得了万婶的夸赞,很是高兴,便有些羞赧地笑道:“这个花样还是沈素素姐姐画得呢,我瞅着好看,正巧我娘新扯了一匹布,我和嫂子都做了一件袄子,我就绣上头了。”
她如今已经十三了,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苏二婶本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疼到了心坎里,便也开始着意给她打扮。
万婶开始只看着眼熟,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便故意逗她道:“这布若是能配上个姐儿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它便是知道了,也是高兴的。”
兰姐的脸复又红起来,心里却忽然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说笑一番后,兰姐便把家里的年礼递上来,让万婶看了,再说了一番话,万婶又去张罗一些新的东西作为回礼,也就回去了。
柴米油盐,四时蔬菜,生火做饭,出摊收摊,日子就在波澜不惊中悄然度过。
雪接连不断下了三天,眼看它在天上时候飘得浅浅淡淡,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屋顶上、树杈上、篱笆上、秋千上到处都是白的,山间起伏的宫墙上也覆上了一层白帽子,依旧青翠的竹子放在一片白茫茫里显得愈加挺秀。
这样的时候却是孩子们的天堂,快到过年了,大人们也懒得拘着他们了,他们便呼朋引伴在外头耍闹,堆雪人,打雪仗,不大的巷子被来来回回地折腾,直到天色放暗,才在大人的呼唤下依依不舍地归家。
“奶奶!”
伴着一串清脆的笑声,一个穿着海棠红袄子的女孩儿从远处跑过来,整个人鲜艳地仿佛雪地上盛开的一株梅花儿,笑嘻嘻直冲进院门前翘首盼望的苏二婶的怀里,险些把她这把老骨头给扑个趔趄。
那女孩儿后知后觉到自己的鲁莽,不由有些懊悔,苏二婶却没注意到这些,她抱着怀里有些寒意的小身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又去玩雪了?看这满身的水气,赶紧进屋去换了。你江姐姐家送了新出锅的糕点过来,洗了手再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