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果然卜真常常请他去吃酒,饭前酒钱一概不要他的。总吃了他几回酒,李相公只觉天下没有白吃的东西,总想着还他,却总是让卜大郎推脱过去。
李相公是个实心人,便认他作好人。
直到一日,推杯换盏之际,酒酣耳热,卜真便问道:“京城虽说生计艰难,哥哥也是在侯府门下,怎么这么短钱?”
李相公想想自从进府里受的冷落,脸色黯然,沉默不语。
卜真看出端倪,拍案怒道:“侯府势大,谁知眼光浅薄,遇上李兄弟神仙一样的人物,便不似卧龙先生这般请三番五次,也该礼待有加才是!”
李相公赧然,连连摇手,只是不说话。
卜真无奈,只得勉qiáng说一句:“哥哥真是大度!”也不知是赞他,还是讽他。
自此,卜大郎总是趁着吃酒的时候,有意无意问些侯府内的事,李相公虽然信他,却也知晓做别人的门客,也要把得嘴严,才是做人之道,一概不敢透漏。
再处得半个月,有一次李相公再缄默摇头时,卜真终于不耐烦了:“哥哥是不信我?我不过是想问清楚些状况,替哥哥另谋出路,怎么说起话来总是防东防西的?”
自相识来,他对李相公总是一副两肋插刀的至jiāo模样,虽是个读书人,行事说话却像个绿林好汉,今日无端拿他出火气,李相公一时呆了,顿住筷子只是惊疑看他。
卜真刚恼完,又好像觉出不对,顿时换了一副脸面,笑道:“方才是我心急了,哥哥不要怪我。”
李相公心性敏感,便从这一瞬间的转换里,觉出不对,慢慢试探,果真察觉出了破绽。
“什么破绽?”阿窈与崔氏齐齐问道。
“相公有一日跟他说,近日在书店找到了经义注解,是己亥年状元王朔的抄本,最是难得,要不要给他看看。卜大郎敷衍了两句,就给推了。”
阿窈倒吸一口气:“这人根本没中过举。”
李娘子略略抬头,小声道:“大奶奶当真聪慧。”
崔氏还在糊涂着,阿窈给她解释:“李相公才是聪慧之人,他这一句话有三个错处。”
“己亥年本来是大比之年,但当年因了一些事故,便推到了下一年。要说别人大约不会记得,但因这一年有个惊才艳绝的人物,就是状元秦封,三元及第,连人人看好的王朔也只列了榜眼。”
阿窈喝口茶,又接着道:“秦封早逝,注解的经书难寻,能遇到一本已是万幸,若是有志于科举的,怎么能放过?”
“因此,这个举子的名头,必是个幌子!”
第112章寻找
“人呢?都去哪儿啦?”
阿窈几人在上房里只顾听故事,醒了的杨岑喊了几声楞没看见人,他自己还处于被动移动者,只能躺着把chuáng前的流苏数了几遍,眼见着照进半扇窗户的太阳已经刺眼了,才耐不住,又大声问了几遍,终于听着一个声音细声细气道:
“姐姐们都跟着奶奶去上房了,大爷要什么?”
这丫头微低着头,却也能看清大半容貌,瞧着脸生,上来就要扶着杨岑起来。
杨岑不惯让丫头来碰他,忙摆手,道:“你出去叫松子进来。”
丫头被挡在半路,蹙了细眉,咬着唇儿,似是有些窘迫委屈,看着十分可怜:“松子大哥不知让奶奶遣去做了什么活计,这会儿并不在。”
杨岑傻了眼。
难道他还得在chuáng上躺倒阿窈回来不成?
丫头看他这番模样,不知怎么,反抿嘴偷偷一笑,顺手拿了里面的靠枕,她这一侧头,耳边的坠着的红玛瑙便dàng来dàng去,杨岑看着眼熟随口问道:“你这坠子是......”
“大爷还记得?”丫头含羞低头:“就是上次大爷赏下来的。”
“我赏下来的?”杨岑一头雾水。
他只送过人流星锤láng牙棒长短枪,何曾知道这些首饰什么的?这明明是阿窈匣子里的。
转念一想,许是阿窈借着他的名头封赏下人呢,便也丢在一边。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丫头已经端着一杯茶,自己先试试温热,再递到他手边。
杨岑自十三四便再没让丫鬟伺候,只摇头不接,道:“那个,呃,你叫个什么?”
丫头本来欢欢喜喜的,听这一句话,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她忙低下头,再答话时,就带着鼻音:“大爷忘了?我是梅绿。”
阿窈房里丫头五六个,杨岑只记得一个秀禾,一个疏雨,别的都不清楚,哪知道什么梅绿梅红的,只是点点头,哦了一声:“是你。你去太太院子里面问问,大奶奶怎么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他不过淡淡一声,却让方才枯死的心重又回chūn,搅起涟漪,梅绿蓦然间又多了些希望,她低低道一声:“是”,回身时又忍不住拿眼角偷偷看两眼,这才亦步亦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