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女拿了把guī甲竹的扇子,站到礼吉身后去扇,礼吉半闭着眼,左手懒懒抬起,那侍女便把扇子递到他手中。他拿过扇子,摸着上面的纹路,半拍半扇的,将神思放到天外。
侍从们把香案抬到院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熟练的松起松灰,夹了木炭埋进灰中,又夹了云母片搁在排气的小孔上,挑了一银勺的香粉洒在云母片上,最后拿方巾仔细擦gān净桌案,才退到一旁候着。
院子里除了蝉鸣便没有旁的声音,忽然的院子外传来几声鹅叫,礼吉缓缓睁开眼,斜着身子瞥了眼外头。力疱用围裙兜了一兜子的东西,边看着身后的大鹅,边往院子里走。
礼吉笑着看看他,又倚回竹椅里。力疱从井里打了水,直接把怀里的果子都倒进去泡着,一个宫人端了盆来,力疱先冲冲手,再把果子捞出来放进盆里。又有人端了个白釉的盘子,力疱把果子上的水用巾子擦gān净放进盘里,宫人把果盘放到礼吉面前的小木桌上。
那几只大鹅跟着力疱不放,力疱作势赶他们出去,那鹅好像有灵性,怎么赶也不走,礼吉抬手笑了笑道:“留着也无碍。”
力疱对着大鹅们做了个鬼脸,道:“给你们点吃食就来讨债,去去去。”嘴里这么说着,手却从桶里捞出个卖相不好的果子丢出去,又把井边的草拔了两颗给它们。大鹅们看看,都不太想吃的样子,晃晃悠悠走到礼吉身边围着他的腰探头探脑。
礼吉身上挂了个五谷平安袋,那些大鹅大概是闻到谷子的味道就围了上来。礼吉见那鹅不怕人,应该是行宫里有人饲养的禽类,他伸手摸摸大鹅的颈部,它们也不凶礼吉,只偶尔叫两声,摇摇摆摆的走来走去。
礼吉尝了两口果子道:“吃着解渴,是哪偷采的吧。”
力疱坐到地上,从桶里捞了果子就抛进嘴里大嚼起来,然后拍拍手道:“不算偷采,这里果子烂了都没人要,每天都是有人去打扫烂果子,咱家盯了好几日就是没人要的果子。”
力疱又说:“树顶上果子更好,还有知了皮,就是咱家一身力气怕把树压折了,不然都摘回来。”
“那你怎么采的果子?”
“摇下来的啊。”
礼吉记得小点的时候在府里,听到墙外小孩在唱歌谣玩游戏,就想爬到树上看看他们在玩什么。力疱就把礼吉举到头上,礼吉顺着树gān坐到枝杈上看府外的孩子玩各种游戏,或是蹴鞠或是编草绳或是捉迷藏。礼吉就坐在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玩耍,每次都是力疱悄悄陪着他来。直到有一回他被外面的小孩看到了,他们问礼吉要不要一起玩,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颗树。
礼吉把自己关在屋里,躲在帷帐里编草绳,但是他从来都不会留下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偷偷的带出去扔到池子里。有一回被力疱看到了,他跳到池塘里把礼吉编的草绳捞出来,说他编的这个很好,gān嘛要扔掉。
礼吉让力疱不要和别人说,力疱就“哈哈哈”地笑,带礼吉去小厨房捡了几个羊拐骨,又用礼吉的荷包装了袋米教他怎么玩。两个人在角落里玩了一个下午,力疱头一次见礼吉那么开心,后来力疱又教礼吉怎么做各种小玩意,偷偷给他磨了几个铁片子又寻了点工具,两个人琢磨着怎么做空竹。礼吉在做废了一堆竹子后终于做出个像模像样的来,打算留着带冥灵一起玩,结果要入京就只得送给冥灵了。
礼吉想到这些,神色便不大惬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力疱站起身担担土,二话不说拽过礼吉往背上一背就往院子外头去,笑道:“咱家带哥儿出去走走。”
第65章犯苦病名士陷郁投禁散妖门毁心
车马颠簸,朝行夕歇,流复在倒在车中被颠得心神恍惚。他连夜出城,连封诰的诏书贡品都未准备,过了五天礼部和鸿胪寺的钦差才追上流复一道前往白帝。流复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被送上一辆马车,亲信都被扣在京城,他恍惚数日不知白天黑夜,驿站里被人灌了几回药,流复神志才稍稍有些恢复,他这才回过味了,自己被最信任和依赖的哥哥赶出了京城。
流复有时觉得自己在梦里,十几年的情分忽然崩塌,以一种荒唐的方式撕破脸皮。
信任,是人与人之间一种说不清的纠葛,信了一个人就想把自己的心肝都剖给他瞧。越是爱猜忌旁人疑心旁人的人,一旦把自己的心剖给谁,便就是把一把可以伤害自己的刀jiāo到那个人的手上,那个人只要轻轻转动手里的刃,就是一场鲜血淋漓。
流复从未想过欺骗彼薪,他有许多的话憋在胸口,可是他不能去说,那些话宁可烂在肚子里到死都不能让彼薪知道。流复对绾昭真真没有半分念头,若论起来至多是个旧友,有一段年少的闲适时光。流复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辩解,是臣子,是弟弟,还是其他什么身份。明面上的身份面对这样的事无从辩驳,谁人瞧了都是一样的想法,但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到底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