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韬在五毒圣殿边研究尸身边思索,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他忽听得圣殿前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恍惚间,他似乎见到无数次推门而入对他微笑地唐无衣,然而这一次,却是右护法董盛拿着食盒来找他。
“闻道长,我到处找你,想来你还未用膳,多少吃一些东西。”董盛面色憔悴,显然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让他心力jiāo瘁。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闻韬可以找出真相,这两天教中希望和汉人断绝关系的呼声越来越高,他数年的经营眼看就要付之一炬,烛光中,他的眼角低垂,心事重重。
闻韬食不甘味地吃着东西,他并不擅长聊天,但是看到此刻的董盛,心中还是升起一股深深的同情。
“董先生,你在五毒多久了?”闻韬憋了半天,想出了一个开场白。
“十年有余了。”董盛幽幽道,“从前觉得他们不过是蛮夷之人,后来相处久了,方才觉得苗人的喜怒哀乐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所求也不过是平安喜乐。”
“唔,董先生的家人……是殁于南诏之役?”闻韬想到他在五毒孑然一身,听闻他原先也是出身播州世家,家破人亡后才决定投身五毒。
出人意外地,董盛摇了摇头道:“南诏之役并未波及播州世家,当年的天策军宝剑出鞘,所向披靡,一举灭了南诏。但是南诏灭国后,当地的苗人并不臣服,大周的天策军已撤,苗人只好拿播州的汉人世家出气,我们董家才受到了牵连……”
“依董先生看,当时的南诏国果真那么好吗?我似乎听圣蛇使说过怀念南诏的话。”
董盛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我看懂了,看透了,现在又渐渐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此话怎讲?”
“此地本来有六诏,是为六个苗疆部落,部落间连年征伐,败者男丁妇孺全部沦为奴隶。后来南诏统一六诏,御下的苗人,只有少数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其余的大多数都是奴隶,终日劳作,一旦有战就必须充当先锋。我本以为天策军扫平南诏,当地的苗人会感激,可是我想错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南诏手下最惨最累的战奴们在天策军回京后对我们倒戈相向。他们宁可要他们的同族来压迫他们,bī他们流血、劳作,也不要汉人统领他们,善待他们。”
闻韬沉默了,他静静地听着,思考着,他想起了在扬州云裳坊时丹凤白所说的金城之役,她说她的族人自愿用活人献祭圣火,他们并不需要魏王来拯救他们。世间万事,到底孰对,孰错?
董盛继续道:“我一直以为苗人如此是因为对汉人缺乏了解,所以家破人亡后,我自愿进入五毒教化他们。最近几年我也看到了一些成效,看到苗人对汉人不再那么敌视,我以为我做对了,可是这两日仅仅因为圣女和杨公子之事,教内众人竟是纷纷叫嚣着不想再和汉人有瓜葛,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南诏复国……我真的不懂,我这些年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闻韬自己也没有答案,他坐了片刻起身,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乌金宝刀,想起一事问道:“董先生,你看一看,这刀是否和南诏有关?”
第98章4.16一半
“哦?”董盛这才注意到这把杀死杨翰的凶器,他端详了片刻道,“刀柄有祝融纹样,可能是南诏王室之物。”
“王室之物?”闻韬一惊,“那董先生可知是哪一位南诏王室的佩刀?”
董盛摇摇头:“我只知祝融火神是南诏崇拜之神,南诏王室尤其钟爱祝融纹样,非王室成员不得私自使用祝融纹样的饰物。当年南诏之役发生时,我还只是个少年,对蛮夷之人嗤之以鼻,现在看来,是我当时浅薄了。”
闻韬谢过董盛,董盛拿着食盒走出了圣殿,月光中,他的脊背似乎有些佝偻。他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这里,到头来却不知这一切是不是一个虚妄。
闻韬回过神,再次端详着这把乌金宝刀,如果这把刀是南诏王室之物,那唐无衣拿来蓄意杀人的可能性就很低了,这把刀很可能是凶手故意放在祝融殿中引唐无衣拾起的。只是,唐无衣和这把刀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主动拿起这把刀呢?
闻韬思及此处,拿来一张纸,将这把乌金宝刀的式样仔细描摹下来。当夜,他给师父闻图南写了一封信,用了东都阁的信鸽,请她查一查南诏在覆灭前王室成员的记载,并附上了乌金宝刀的描摹画,看看能不能查到此刀的所有者。
做完这一切后已是月上中天。这偌大的客房如今只剩下了闻韬一人。对面的chuáng铺原本属于唐无衣,如今已是空空dàngdàng,闻韬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下来,最后整个人都躺在了唐无衣睡过的chuáng铺上。他的下巴靠在唐无衣的枕头上,似乎还可以闻到他的气息。原来,自己对他的依赖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