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上只有李枢,唐无衣和闻韬三人。李枢身体无恙后,望着闻韬道:“你叫闻韬?”
闻韬点了点头。
“朕的诏书已盖了玉玺,你从今日起便是大周皇太子了,从皇室李姓,赐名李韬。”
唐无衣跪在后面,望着闻韬的背影,他从来没有觉得闻韬像此时此刻一样离他那么遥远,远得仿佛天边的流云,他竟是皇室血脉,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抓到的惊鸿,在他生命中短暂地明亮过一瞬,便要注定失去。唐无衣将自己的双拳紧握起来,撕裂之痛铺天盖地而来,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跪在原地。
闻韬跪下道:“草民不敢受命。望陛下成全。”
李枢眉头一皱道:“你是朕大哥的血脉,为皇室首嗣,何况蒲启明和杨吉为你思虑至此,就是为了将这一纸诏书送到你手,你若不受,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意?”
闻韬答道:“陛下,这一纸诏书并非是给草民的,而是蒲先生和陛下想还与先太子的。”闻韬神色清明,“草民并非先太子,他是他,我是我。草民从小长于昆仑,出师后追随唐阁主,于皇太子之位,既无心,也无才,望陛下成全。”
李枢望着眼前的少年,他说的不错,他在诏书上盖下玉玺,更多的是出自对大哥李桓的亏欠。那是从他童年起就在他生命中投she下点点温情和温暖的大哥,那个曾经教他握剑,给他讲诗,在端午宴的麟德殿看他进球后笑着看着他的大哥。尽管后来他们关于政见常常有分歧,他也不止一次地觉得大哥过于仁懦,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才是那个害死大哥的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虽然从未对大哥起过杀心,但是他的军功,他的威望让追随他的人将李桓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他原本以为登基后的太平盛世是自己一手缔造的,是完完全全出自自己的文韬武略,谁知在他看不到的暗处竟累着层层的黑幕和白骨,而其中压在最深处的就是大哥中箭后望着他,迷惑,悲痛,欲言又止的一瞥。
他想把这张诏书jiāo给眼前的少年,似乎那些他亏欠给大哥的东西就有了一个补偿,似乎他大哥就会像这少年一样再次对他微笑。
可是,这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少年振振有词,他是他,我是我。如果大哥泉下有知,他若知道自己尚有一丝血脉留在人间,以他的性子,必是要给这少年一个他想要的人生……
“你想好了?”李枢盯着闻韬。
“是。”闻韬走到杨吉的尸首跟前,将他手中握着的诏书和阿朵里的画像都接过来。他将画像轻轻卷好,收在袖口之中,又将诏书双手呈给李枢道,“这份诏书,草民不敢受,望陛下收回。”
李枢伸出一只手,却停在了半空,不知要不要去接。
闻韬道:“陛下,如今四海归一,宗室安稳,草民出生之时未入宗室牒谱,如今年长日久,难以查明,若陛下一意坚持,恐引发宗室争议。望陛下收回成命,草民只愿回到东都阁,继续追随唐阁主。”说罢,闻韬回首望了一眼唐无衣,对着他粲然一笑。唐无衣像是被电击一般,他以为就要永远失去的东西竟在这一刻重新回来了,这种失而复得之感竟让他有想哭的感觉。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抿着嘴,用尽全身的的力气给闻韬回了一个微笑。
李枢这才收回诏书道:“如此,朕便也封你为东都阁阁主,朕听江湖人言东都阁有二圣,一善拷讯,一善断案,你们便共掌东都阁吧。若朕今后有用得上你们的地方,还望不要推辞。”
“谢陛下隆恩。”唐无衣和闻韬齐声道。
在李枢的目光中,唐无衣和闻韬一步一步走出观政殿外,他们的身影带着光晕,终于变成了两个小光点消失在远方。
殿外阳光正好,夏日的蝉鸣悠远绵长,朱红的宫墙映着碧绿的树荫,太液池的水静静漾着波澜,金红色的鲤鱼正在嬉戏游曳,一切都仿佛刚刚好。
唐无衣从出殿之后就一直牵着闻韬的手,十指相扣,没有再去避讳宫人的目光。闻韬紧紧跟在唐无衣身边,仲夏的日头晒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终于走出了宫,唐无衣把闻韬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将他拥入怀中。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道:“对不起,没忍住,我等不到回东都阁再抱你。”
闻韬将头埋进唐无衣肩上道:“我知道,唐岳。”
唐无衣觉得他拷讯无数,却从未像此刻这么词穷,明明有千言万语涌在胸口,却说不出来一个词,憋了半天道:“你真是……太好了。”
闻韬笑道:“唐阁主,要不是陛下圣明,我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正式入东都阁呢,现在好了,唐阁主的阁主之位要分我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