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偌大的宫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皇帝慕容蹇身着黑色龙袍,尽显威严的王者风范,他脸上清晰的皱纹显出了岁月逝去的痕迹,但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不仅蕴藏着天下所有的黑暗,仿佛还透露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他垂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慕容千涵感到一丝不解与好笑,问道:“涵儿今日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到朕这里来一趟,还跪在地上不肯起?”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威严却不减半分。
“父皇,”慕容千涵垂下眼眸,不去看慕容蹇的笑容,因为他不知道那笑容里到底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戒备。
“儿臣……”他欲言又止,默默的盯着膝下地面上刻的花纹,想要说的,明明就在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当年魏瑾将军的事是父皇一定不想再提起,他若是此时说出来,怕是会将那笑容中仅存的一丝真情也给抹去了。
“儿臣想求父皇开恩……”他又将话语停下,双拳紧握,指节都泛了白,内心挣扎着,犹豫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他相信那笑容依旧在脸上,但他仍不愿去看,“儿臣想求父皇开恩将慕容千羽从秦宫中释放出来。”
慕容千涵也不知怎的,话便从他口中一下全说了出来,但他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相反,他只觉空气瞬间凝固,大殿中死一般的沉寂让他觉得无法呼吸,他知道,父皇脸上的笑容一定在渐渐消失,而取而代之的,或是怒意,也或是冷漠。
果不其然,慕容蹇听完后丝毫没有让慕容千涵起来的意思,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容千涵,目光如一支冰冷的剑,欲要将他的身体刺穿。
“为什么提起他?”慕容蹇冷冷的问道,语气低沉,像是扑面而来的冬日寒风,冰冷而刺骨,因为“慕容千羽”这四个字包涵的太多太多了,封尘已久的往事似乎又被打开,带着陈年旧账的气息,心中的一道坎瞬间裂开了,流下污秽的的血。
慕容千涵心中陡然一紧,尽管他知道会是这样,“儿臣听闻了魏瑾一案。”他知道父皇最讨厌的就是转弯抹角,与其不断掩饰,倒不如直接说出。
“哦?”慕容蹇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不知其意的笑来,“那你对此案怎么看?”
慕容千涵眉头紧蹙,白皙的双手紧紧握住,眸子里含着深深的不知所措,似乎是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突然泛起了阵阵涟漪,久久散之不去。
这个问题,他不知如何回答,那不仅仅是对与错那么简单。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使他的双膝感到疼痛,白皙的脸庞上,细密的汗珠缓缓流下。
“儿臣……”慕容千涵打心底觉得,那是父皇错了,而且错的可悲,“儿臣只知其案大概,但儿臣认为,魏将军追随父皇几十年,为我轩北换来安定与和平,虽不知其忠心,但其功劳确实无人能及,况且那三万将士实属无辜,父皇……”
他顿了顿,内心如同被千万蛛丝缠住一般,解不开,化不尽,慕容蹇默默等着他的答案,耳边寂静无声,只有殿外的枯树被冷风吹的沙沙作响。
伴着这份寂静,慕容千涵仿佛看见了那狼烟烽火的战场,看见了一个个战士的浴血奋战,同样,他似乎也看见了那断头台上,哭泣的受刑人,看见了铡刀落下时,喷溅的鲜血。
须臾,他终于缓缓抬首,看向刘蹇,眸子里的那份坚定无法掩盖,似乎映着那三万将士的灵魂,欲破壁而出,回归故里
“父皇对于此案的审理,实属草率,让朝中佞臣暗自称快,却让天下百姓与边关将士心寒。”语气铿锵有力,一字一句无不如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击着慕容蹇的内心深处。
慕容蹇听后冷哼一声,迈步走向台阶上的檀木龙椅,坐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双膝跪地的慕容千涵,面容虽有所缓和,但仍然带着一丝怒意,“你可知道白起?”
慕容千涵有些惊讶,不知为何父皇会提起此人,“儿臣知道。”他回答说,“秦国名将,曾经大破楚军,攻入郢都,而伊阙之战彻底扫平秦军东进之路,长平一战又使赵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参与的大大小小七十余战,没有败绩,因此他从最低级的武官一直升到封为武安君,六国闻白起皆胆寒,为统一大业立下汗马功劳,可后来……”
慕容千涵微微停顿话语,他似乎有些明白父皇的用意,随后,他又缓缓垂下头,低声说道:“可后来因谋逆被赐死了。”
慕容蹇满意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认为他有罪吗?”
慕容千涵知道,魏将军与白起一样,都是功高盖主,逃不过君王猜忌之心,“儿臣……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回答。
“那朕告诉你,他没罪!”慕容蹇怒吼道,那声音洪亮得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响彻了整个大殿,“他并未想过谋逆,但他有谋逆的条件,这比谋逆本身更可怕!”他看向慕容千涵,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是一条真龙,欲要腾空破壁。
“可是父皇,”慕容千涵辩解道,“当时慕容千羽年仅五岁,被禁足在桦菏宫近二十年了,魏婕妤重病死在他眼前,这本不应该是他所需要承受的,况且那三万将士呢,三万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是什么,权利面前的牺牲品吗,他们……”慕容千涵还想说什么,可从他记事以来,这样似乎第一次,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去质问父皇,因为那一案,让多少戍守边关的将士心寒,让多少百姓唾弃这个朝堂,又让多少战死的灵魂无法安息。
“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因你的善良而感恩戴德,相反,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慕容蹇打断他,眼里含着的怒意无法遮掩,黑色龙袍的广袖一甩,抓起书案上的一册竹简,抬手欲要向慕容千涵扔去。
慕容千涵见状,也未想躲避,只是紧闭着双眼,静静待着。
慕容蹇看他如此,心不由得一软,手也犹豫了几分,他看看跪在地上的刘千涵,又看看被自己紧紧握住的竹简,终于,他缓缓放下手臂,沉声说道:“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慕容千枫吗?”
慕容千涵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是……”他犹豫了一下,随后便说道:“是陈澜告诉我的。”
慕容蹇冷哼一声:“来人,把她带过来。”
须臾,陈澜缓缓走进来,跪在地上。
“小小宫女,妄议朝事,你可知罪!”慕容蹇厉声呵斥,仿佛还有余音回荡,显得这大殿异常空旷。
陈澜垂头,回答说:“奴婢知罪。”
“父皇,”慕容千涵见他如此,立刻为陈澜辩解说道:“是儿臣执意问她的,不关她的事。”
“住口!”慕容蹇带着深深怒意,“来人,给我重罚五十棍!”
慕容千涵猛的一怔,随后便有侍卫两人拿着手臂粗的铁棍走来,他看向父皇,一时间慌了神,恳求道:“父皇,不要!求您开恩,放过她吧!”
慕容蹇丝毫不理会他,两侍卫一抬手,眼见那棍子便要落在身上,慕容千涵连忙帮她挡住,那罚棍带着疾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一下一下落在自己的背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慕容千涵!你就这么想爱罚?”慕容蹇手一拍龙案,可那声音分明大的许多,但是在罚棍落在身体上的打击声和慕容千涵忍着疼痛的闷哼声却是明显的小了。
慕容蹇愤怒难掩,眸子里的怒意仿佛是来自地狱燃烧着的三昧真火,额上青筋暴起,“好啊,既然如此,”他眼神直逼慕容千涵,那其中的三昧真火似乎是要喷出而来,“来啊,把陈澜带下去,给我再加五十棍!”
又有两名侍卫进来,把跪在地上看着受罚的慕容千涵不知所措的陈澜强行拉了出去,伴随着沉重的宫殿门缓缓关上,但里面罚棍落下的声音却是犹如雷雨之夜,依稀传出。
行刑的侍卫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是太子,就减轻力度,慕容千涵努力的跪的挺直,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清晰了,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慕容蹇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容痛苦的慕容千涵,似乎没有看到他的背后已经阴出了鲜血,白色锦袍被一块一块的殷红浸湿了,慕容千涵的身体微微抽搐,紧闭的眼敛轻颤,微弱的痛吟声从慕容千涵嘴中溢出。
忽然,他一声轻咳,一股浓郁地腥甜味充斥着口腔,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微睁的双眼有一丝抑制不住的痛苦闪过,身体像是一摊烂泥,柔软的无法支撑,随即又是一棍,慕容千涵整个身体失去重心,猛的倒在了了地上。
慕容蹇一怔,“停下!”终于,等来了这两个字,慕容蹇终于看见了他背上那刺眼的鲜红血迹,在白色锦缎上尤为明显,一道一道,触目惊心,慕容蹇双手微微颤抖,想要下去扶他起来。
可是还未等他伸出手,慕容千涵便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仍旧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眉头紧蹙,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湿了一片长发。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要跪着,因为他跪的是魏瑾扞卫的和平与稳定的轩北江山,跪的是天下所有百姓共同的心愿,跪的是那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不息英魂,同样,也是去赎那三万亡灵的罪。
“陛下,求您开恩不要责罚太子殿下!”门外沈倾跪在台阶下,向慕容蹇求情,即使在厚重的宫门阻隔下,那声音也是清晰入耳。
慕容蹇皱着眉头看着慕容千涵,心情复杂,想着皇子中从来乖巧听话的他,也会有一天这么顶撞自己,固执的明明满身鲜血,疼到微微抽搐,也依然在自己面前跪的挺直。
“你还要跪多久?”慕容蹇看着他,问。
“跪到父皇同意为止。”慕容千涵答。
“那朕若是不同意,你要跪一夜吗?”慕容蹇问。
“一夜,两夜,三夜……,儿臣不知道,儿臣只会跪到赎了那三万亡灵的罪为止。”慕容千涵答。
慕容蹇叹了口气,看见他伤的唇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但话语中却是坚定无比,只得作罢,“好,朕答应你,只不过,朕要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因你的善良而感恩戴德,相反,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你要承受得住这后果。”
慕容千涵叩首,道了声谢,但他不需要什么感恩戴德,也不在乎什么得寸进尺,他要做的不过是他心中所愿,所无愧的。
慕容千涵颤巍巍的起身,缓缓像殿门走去,此时,宫殿内沉寂的只能听到他重重的喘息声。
“太子殿下!”沈倾见慕容千涵出来了,连忙上前,看到他后背和嘴角的血渍,心中一惊。
“陈澜姑娘告诉我你被陛下罚了一百棍,我就立刻赶来了。”沈倾见慕容千涵路都走不稳了,连忙上前把他扶住,说道。
慕容千涵摇摇头,吃力的吐出不清晰的几个字:“我没事。”随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倒在了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