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絮半回身,暗想姬冶这说得什么梦话,卫侯府再没规矩,府中也不会将一个非亲非故的外男递的书信送到她手上,前脚递进府,后脚摆在了她祖父的书案上,届时,她还要不要活。
姬冶笑道:“我自能送到你手上。”他又不是傻子,还能从门房送进来不成。
卫絮瞪他一眼,道:“闺阁的规矩与言德,我知之,守之,三皇子的信,我再不收的。”她一屈膝,转身轻风拂柳似得走了。
姬冶拾起石桌上落下的一片竹叶,轻笑,暗骂:小白眼láng。转而郁闷:自己居然还乐此不疲。静立一会,又自我安慰:到底是自己说错了话,怨不得卫絮给自己脸色,设身处地,有人敢对他胡说八道,明年坟头草比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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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冶离去后却不知卫絮心湖cháo起,沿着园中小径漫行,园中绿树成荫,花草堆翠,繁花点点,池中鱼跃,檐上鸟嬉……一步一景,人力所成,既富贵又雅致。可这哪敌天成?卫繁寄与她的画中,高山峻岭,是何等得鬼斧神功!làng拍两岸,水鸟高飞,又是何等疏阔!云压水,天际一线,又是何等沧茫!
不见高山,不知人之微芥;不见水远,不知力之穷渺。
执书找到卫絮时,不知怎的,心里慌慌的,忙换上笑脸,轻轻快快地疾走到卫絮身边,笑道:“可算找着小娘子。小娘子,昨日你挑拣土仪玩器送去陈家,陈家小娘子今日回了礼与信来哩。”
卫絮回过神,她与陈思薇亲厚,笑道:“不过满纸啰嗦,不看也罢。”嘴上抱怨,人却早已起身。
执书闷笑。
陈思薇回送了一方墨与几样颜料,卫絮看了看,眼里带了笑意,道:“也不知阿薇是哪得的,倒便宜了我。”又看随礼来的信笺,这一看,却收了笑。
执书等几个丫头不明所以,互看几眼:“小娘子?”
卫絮咬了咬牙,一声不发,玉颊染着绯色,眸中浸着水气,却是气狠了的模样。
执书几人难得见她气成这样,在谢府时,卫絮生气,也大都是闷闷的,自怨自艾,难以排遣释怀,独自感伤。却不似这次,竟有嘲恨之意。
“小娘子?”
卫絮摆了摆手,不答。她胸口堵着一口闷气,噎得浑身难受,看着摊在书案上的册子。贾先生端得好画功,勾线利落,将一个异族农家女子勾画得栩栩如生。
执书等看她又平复下来,轻手轻脚去理事。
卫絮抬眸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忙忙碌碌的?”
几个丫头道:“奶娘道:大郎君要远行栖州,小娘子是堂姐,自当要置别礼。”
卫絮点了下头,手指抚过画上异族农女背着的背篓,又听执书等细声嘀咕地出行要备的辟瘟丹等物,突生一腔孤勇,道:“我去找祖父,稍后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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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你要随大郎去栖州?”卫询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自己这个孙女儿大白天魇着呢?怎么说起胡话来。
卫絮话出口后,反倒不似来时那般惴惴不安与仓皇失措:“祖父,孙女不是戏言。”
卫询纳闷:“这都不是戏言……”
卫絮深深一福礼,眼眶微红,声咽道:“祖父,孙女想去栖州,一来:是心之所向,素履可往;二来:孙女知道祖母在我亲事上为难。”
卫询一怔,收敛神色,端坐在那问道:“哪个丫头婆子嚼舌根嚼到你耳朵里?”
卫絮摇摇头:“孙女儿知道外祖母家不是良配……”她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这才忍羞直言,“孙女儿还知道,祖母本意想与福王府结亲,只不过,福王府拒了……”
卫询怒道:“你从何得知?”
卫絮怯怯地看了卫询,道:“还有,福王府有意四妹妹。”
卫询越发吃惊,怒火都小了不少:“你这又从哪听说的?”
卫絮迟疑不答。
卫询笑道:“你不说清道明,祖父是不会应你任何事的。谈话即是对阵,划下楚汉两界,摆明车马。你叫了阵,却说一半藏一半,我岂能应战?”
卫絮本就有应变之力,当即道:“可我们是祖孙二人。”
卫询道:“论这般讲,你对祖父欺瞒,岂不是见外生疏?”怕自己语气不佳,又道:“絮儿,你是我孙女儿,祖父总是会为你做主的,咱们家,大都是帮亲不帮理的。”
卫絮想说帮亲不帮理好似不是值得夸耀之事。她沉吟一番,道:“是我姨表妹妹告诉我的。”
谢、卫两家互不服眼,如今更只剩一点面子情,连着节礼都比年薄了好几分。
将卫絮许回谢家这事,原本是谢老夫人的一段心事。自己女儿早逝,扔下仅有的稚女好不可怜,卫家又不是诗礼人家,能教出什么好来?谢老夫人心疼,常接外孙女回谢家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