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从柜子里寻一瓶药,蹑手蹑脚过来,又叫绿俏移灯过来,看了看卫繁手上的红疹,担忧道:“这都几年没起癣疾了,竟又犯了,好在奴婢不敢大意收了一瓶药在柜子里,可这也是暖chūn时配的,斱近一年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药效。”
卫繁满不在乎:“不必擦药,这都快褪了,回头全蹭被子上。”
绿蚁不肯:“虽看着不显,还是小心为妙。”捉过卫繁的手,拿药扑沾了药粉薄薄扑了一层,“也不知是不是跟谢家犯冲,一年难得去一次,每次还招点邪气回来。”
绿俏接嘴道:“可不是,上回去游船,chuī了船头风,受了寒,回来后愣是躺了好几日。这回人还没去呢,手上就起了癣。”
卫繁将脸埋在软枕里闷笑出声:“你们说得谢家好似挨不得蹭不得,最好远离百千里的。”
绿俏驳道:“这哪说得准,难保有神通古怪,天生不对付的。要不求道袪瘟符戴身上?”
卫繁在暖被中躺好:“不好,大姐姐在谢家住着呢,我带道符在身上,万一露出马脚,大姐姐脸上怕过不去。”微叹口气,“我和大姐姐之间本就寻常,闹出不好,自家骨肉姊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眼瞪着小眼,太没趣味了。”
绿萼几人不出声,事关卫絮,她们也不敢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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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卫简不死,卫絮才是侯府的掌中宝手心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卫繁一gān姊妹全要往后靠。卫简一死,爵位落不学无术的卫筝头上不说,卫絮的境遇也整个颠倒了个。
要命的是,国夫人与卫絮还不怎么投缘,老人家爱热闹,卫絮父母早亡,自怜自哀多有愁容。初时,国夫人怜惜孙女儿孤恓,养在膝前,细心照料,时时开解,常常哄逗,费了老鼻子劲,卫絮还是愁眉不展。
国夫人难免受挫,她又没有周幽王哄褒姒百折不挠的韧劲,人老jīng气神短缺,再者远香近臭的,时日久了,难免有些疲惫疏忽。
卫絮本就敏感纤弱,察觉后倒也没钻牛角尖,反暗暗自悔伤了祖母的心,本也没什么,一家骨肉慢慢描补就行,但,这世上偏偏还有个卫繁。
卫繁打小就生得雪□□嫩,根生得正,卫家人的那点傻气她一样没落下,天天乐呵呵的,也不知在傻乐些什么,嘴又甜,什么祖父祖母叔父婶娘的,叫得滴溜溜转,逗她也不生气,给啥吃啥,给啥玩啥,还冲着人乐。卫府上下有点年纪的都爱极了卫繁,连仆妇都喜爱她。
更让人气闷得是,小一辈里卫素、卫紫也爱跟卫繁玩到一处,无他,卫繁大方,又好跟人分吃的,一块糕,她吃着香也要让旁人尝着甜。大伙心性也差不离,拿起书就打嗑睡,看琴谱两眼直犯晕,拈起针全戳自己手指头,王八看绿豆,半斤对八两,臭味相投,别学了还是一块玩去吧。
爱琴棋书画的卫絮有如山间一股清流,再看看卫繁几个,大城门外臭水沟,这如何玩得到一处?
卫絮眼看国夫人疼爱卫繁,两个妹妹也亲近卫繁,倍觉失落苦涩,再思及自己父亡母去,又添伤心。
偏许氏又是个行事粗疏的,当了侯夫人后莫明还有点心虚,虽说卫简的死与自家无关,但不管怎么说,最后的好处却实打实落在了自家头上。许氏听多了闲言碎语,觉得好似是有这么些道理,凭白占了便宜,对卫絮就添一丝愧疚,一愧疚,就想着拣好的补偿。
太客气就失了亲近。
卫絮偶尔看许氏责骂卫繁,那真是嘴由心动、随心所欲、全无顾忌,她失怙失恃,见了自然心生艳羡,谁知许氏一对上自己就换上一成不变的笑脸,笑也透着客气,话也透着客气,送来的物件除了贵还是贵。卫絮对着金银珠宝,却羡卫繁头上一朵许氏随意从自己妆匣中翻出的珠花。
家里越热闹,卫絮就越孤凄,独坐花下,独自凭栏,独看诗书……真是从里到外透着孤单。
谢家接了卫絮去小住,卫絮见外祖母家行事做派与自家完全两端,一下子从烂渡口到了桃花源。外祖母慈祥,表姐妹意趣相投,一起品诗作画,一起抚琴下棋……不像在自家,姊妹间说得不是吃的就是玩的,还不跟她说。
卫絮乐不思蜀,不知不觉就住久了。
卫家女长住谢家,再皆身世堪怜。京中显贵好事之家,纷纷拿眼暗瞟卫家,怀疑卫家是不是薄待了孤女。
卫家嘛……家风不正,什么事gān不出来?从卫老国公开始算,几代尽gān不入流之事,宣之于口都嫌污了口舌。苛刻了孤女,也不奇怪嘛。
三人成虎,有鼻子有眼,搞得国夫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刻薄了大孙女儿,左思右想:这也没冷落大孙女儿啊,真要细算,自己怜惜大孙女儿双亲亡故,凡有好的,都先紧着她,反倒是二孙儿卫繁要往后靠一靠,反正那丫头贪吃,给点吃的就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