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恭维:“这是知州的一片孝心。”
楼淮祀gān笑几声:“三皇子与李太监开怀畅饮,为了款待了二位,本官可是掏空了府衙的家底,二位有所不知,寻常之时,府中官吏吃的都是腌菜。”
李太监摇头晃脑:“啊呀,腌菜亦有别样滋味,比方这醋芹,上皇也喜欢,京外丁四食铺家的醋芹比宫中的地道,上皇白龙鱼服还去亲尝呢。”
楼淮祀暗恨:这老西油盐不进啊。gān脆衣袍一撩,离座跑到李太监食案边,要了一个蒲团,将袖子一挽,笑道:“老李,你我许久不曾对饮了吧,论年岁一你还是我长辈呢,我伺侯你啊。”
“不敢不敢,知州折煞奴婢了。”李太监诚惶诚恐。
“见外了,见外了。”楼淮祀热情如熊熊烈火,“你小时侯,我还抱过你呐……”
“啊……?”
“嘴瓢了,你抱过我,是你抱过我。”楼淮祀大笑,还拉拉李太监的衣袖,“我这童子尿还尿湿过你的衣衫呢。”
李太监脸上满是虚情假意的笑:“知州如今已贵为一知之首,无知稚子之时的小事,虽无伤大雅,却也不必再提了吧。”
“老李还跟我外道上了。”楼淮祀取过羹匙,在鱼冻盘里一阵子捣鼓,舀了满满一勺的鱼冻上来,“来来,尝尝这道栖州名菜。”
李太监连连摆手:“奴婢自己……”嘴一张就被楼淮祀塞了满嘴鱼冻,那腥的,直冲着天灵盖,不敢多嚼咽下去,“颇为……鲜美……”
“栖州大湖小河,长短水道烂水沟,少牲畜鸭禽,多鱼虾蟹贝,老李,你看这酱,一只虾的百子千孙子都在里面,一口下去,成百上千条虾命,造孽归造孽,架不住下饭。”楼淮祀又是满满一勺虾酱喂进李太监嘴中,齁得他脸都歪了。
李太监嘴里咸得发了苦,赶紧一口饮进杯中酒,去去味,这一口,活跟饮了一口泡得冒酸泡的烂席子水似,令人直反胃。
楼淮祀憋着坏,默默递上一块草稞稞,好歹无有异味,虽糙了点,还有草香呢,就是不太好嚼,嚼得面都化了,嘴里还有一团子草筋,咽嘛又咽不下。
李太监又嚼了半天,无法,拿袖子遮脸吐在小碟子。
旁边楼淮祀幽幽一声叹息,端得是忧国忧民、苦大仇深:“盘中餐艰辛啊!”拿袖子拭拭眼角,映日桃花眼中一滴晶莹泪,“村童也就四时八节方吃得草稞稞,这吐出渣来,定会讨得一顿打。”
李太监拿手帕擦擦嘴,茫茫然问道:“奴婢还当是时令吃食哩。”他虽不知里头掺得什么野蔬,想来也是一岁一枯一荣,过了季侯便枯huáng不可食,还能四时八节年头至年尾的?
“老李你这就是富贵人的想当然,农家哪讲究得什么时令,你看草稞稞里头的鼠儿草,生在早chūn之时,鲜嫩也不过半旬。但可以采下来晒晒gān嘛藏起来嘛,等吃时再拿水泡发和面。金贵啊。”
李太监动动嘴唇,道:“民间之智,民间之智,奴婢惭愧,语出何不食肉糜之言。”
“栖州之民不易啊,唉。”
李太监眼角抖动一下,笑道:“奴婢看知州的私宴倒颇为丰盛。”
“皆是娘子的陪嫁私房。”楼淮祀眼神里透着羞愧,“好些还都是千里迢迢从禹京拉来的,也就那竹象虫土生土长。”
“哈哈,竟是如此……”李太监打个哈哈,很是后悔自己多此一问。
楼淮祀打蛇缠上棍,给李太监夹了一筷子“踏破万里边沙”,再满上“百年陈酿”,道:“老李,你我就不必外道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何?大家不必再遮掩,你与三皇子所来为的是石脂,老李你与三皇子在上皇与圣上跟前多多美言几句,听我们细说石脂之于栖州,如救命神药之于垂危之人。老李,栖州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平民百姓就指望老李你的良言救世,就如那口虾酱,于你张张口,于虾,那就是千千万万子孙的活命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张口间能造多少层佛塔,死后都能去凡体化仙骨了,至少也能捞个土地神当当。老李,意下如何?”
李太监大惊失色,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知州,上皇与圣上圣明烛照,岂是偏听偏信之君,奴婢万万不敢在二圣跟前胡言乱语。”
“对啊,祖父与舅舅自然不会听佞幸小人之言,偏听不可取,然,兼听则明。什么人的话都要听一听嘛,老李,推三阻四的,莫不是暗指外祖父与舅舅处事不明?”
“知州可是冤死我喽,这栖州也不缺池子,奴婢gān脆就近寻个地跳进去以证清白。”李太监捶胸顿足叫起撞天屈起来,自从楼家这小崽子知事后,他就敢往他身边凑,离他身边近一寸,脑袋搬家的危险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