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繁叹道:“快近年节,望她平安才好。”
楼淮祀不愿她皱眉忧愁,摸出先前带出的gān果,挑了一个大的轻轻抛给卫繁:“我刚才从俞先生那顺来的,卫妹妹也吃一颗。”
卫繁伸手接过,却是一颗圆溜溜的桂圆gān,她眨了眨眼,抬起头,心间一阵恍惚。
好似在她极小时,也是这般雪天,她也这般坐在树下,有人也这般高高坐在树上,向她掷下一样事物。
楼淮祀也有些恍惚,不由细细看了看廊下有些呆傻的小丫头,忽地由衷一笑。
二人廊里廊外你看我,我看你,急得绿萼不管不顾,拉了卫繁就走。卫繁见天已擦黑,顺从地跟绿萼回屋,只回过头来叮嘱道:“楼哥哥,你跟哥哥往来,不要欺瞒他,你放心,哥哥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跟你翻脸的。”
绿萼听她啰啰嗦嗦,操心个没完,脚下步子更急,只恨不能肋生双动翅,把卫繁给提溜回去。
卫繁跟楼淮祀互扯一通话,心情大好,回去后睡得份外香甜。翌日,艳阳高照,映着满院的积雪,雪色莹莹。
绿萼几人放出小肥狗,由着它在院中撒欢,印出一地凌乱的梅花脚印,一个顽皮的小丫头又偷偷放了一只白鹅进来,一时狗追鹅,鹅驱狗,热闹无比。
卫繁站廊下生怕小肥狗受了欺负,绿俏满脸疑惑地从屋里转出来,她怀里抱着几枝开得正好的红梅,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又是惊惶又是不解:“小娘子,屋里案几上不知几时多了这些梅花和一包栗子,这栗子还是热的呢。”
卫繁剥了一颗栗子放进嘴里,又甜又软又糯,偷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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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离深觉楼淮祀是个奇人,他只当戳穿着这小子的身份,他会知趣离去。不曾想卫家兄妹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二人知晓他姓甚名谁之后对他竟是不生出芥蒂。
卫放虽咕咕唧唧抱怨不止,照旧跟楼淮祀勾肩搭背凑一道围炉吃酒。酒至半酣,二人惺惺相惜,执手泪眼,一个抱怨师刻薄,一个控诉父凶残。
这臭小子又存心报复,赔罪设宴,非要挤在他的住处。还假惺惺道:俞先生是中间客,乃座中上宾。
俞子离qiáng忍着没将二人赶离自己的茶室,将新集的一小瓮雪水藏在yīn处,留待明年烹煮好茶。
楼淮祀吃得有些半醉,一对凤眼流光溢彩,那目光却是jian邪无比,从这处流到那处,从那处又流回这处,半倒不倒地端着酒杯,嘴里咯乐咯乐发出夜枭似得怪笑。
“楼兄,你笑什么?”卫放揉着眼问。
楼淮祀又是一阵桀桀怪笑,然后凑到卫放身边道:“卫兄,你老师这是故作风雅,我与你说,这水藏上一年半载的,肯定生虫子,成群结队得生,那虫尾一摇一摆,一抖一耸,恶心至极。你老师瞎讲究,还拿来煮茶。这一炉茶,水滚万点黑,虫尸伴茶香,妙不可言。”
俞子离立在木架前,看着那瓮新集的雪水悻悻束手。
冬雪压青竹,再支使刚留头的小厮自叶上小心采来、收在瓮中,至明岁,再取来煮茶,似有去冬一捧清寒。如此雅事,被楼淮祀这臭嘴一说,肚里直翻腾,还能煮得什么茶?
卫放鬼鬼祟祟掩着袖,偷了一眼俞子离黑里透青、青里透黑的脸色,拍腿大乐,又拉楼淮祀的衣袖告状道:“楼兄,你不知,我老师骂我是枳子。”
楼淮祀皱眉想了半天,求教:“卫兄,何解?”
卫放可怜一叹,放下酒杯,学着俞子离的口气:“某读《晏子chūn秋》,云: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而你,不论生东西南北皆为枳。”
楼淮祀掩掩胸口,痛心不已:“俞先生怎能口出如此伤人之语?”
卫放泣道:“我特寻了枳来细看,又苦又酸又涩,果肉就只一点,还吭吭洼洼,生得极丑无比。”他一拍案几,怒道,“我卫放在京中不比卫玠,亦有美姿容,走在道上还有娇娘砸我手绢呢。”
楼淮祀扬眉:“原来卫兄还有如此艳遇佳话啊。”
卫放委屈得擦擦眼角一星泪:“哪有佳话,那个女娘怕是个痴傻的,拿手绢包了一盒胭脂砸过来,得亏我躲得快,不然头上何止一个大包,小命都要休矣。”
俞子离平心静气好半天也没静下来,起身就要将二人轰走,卫放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借酒装疯,拍着案几,遣了小厮要请他爹卫筝一道醉解千愁。
楼淮祀酒都吓醒了一半,这仓促之间就见到岳丈,真让他坐立难安啊!也不知岳丈老人家喜爱什么?他们酒宴已过半,桌上又是杯盘láng藉的,他岳丈许不会赴宴吧?
一边俞子离的脸,早已不是青里透黑,而是漆黑有如锅底。恼怒之下,甩袖就走,扔下楼淮祀在那又是忐忑又是兴奋,间或又yīn笑几声,十足十小人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