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祀越发觉得梅萼清知道的事多,笑着道:“你倒是清楚。”
梅萼清击掌笑道:“小友量我常在栖州田埂头行头,十足十一个田舍翁,不该知这些事。这便是大误会,老朽虽非京中人,却也在京中度过日,岳丈也是京中人士嘛。这京中事,多少也知得一些。况且俞何等人物,我辈唯有敬仰,他仙逝实是人间之憾啊。老朽也曾闻得楼将军拜在俞老门下,学得一身好本领,又有一师弟,才智过人。只可惜无缘目睹,不曾想,老朽临老竟有如此机缘,上天厚怜啊。”
楼淮祀撇嘴:“目睹就目睹,你要是同我一块上路,日日能见。也不过双目视人,张嘴吃饭,渴饮饥食,也没见他饮风食露仙气飘飘的,能算得什么机缘?师祖我不敢多言,我师叔嘛……哼,唯口舌利害。”
梅萼清笑得骨头都轻飘飘的,装着好奇问道:“不知小友师叔去栖州是远游还是探亲啊?老朽不才,忝为栖州的县官,对栖州的风土人情略知一二,不知老朽可有幸为俞郎接风洗尘引路?”
楼淮祀实在不忍直视梅萼清的谄媚样,盘算着俞子离去栖州一呆三四年,欺瞒也无用,笑着道:“他死皮赖脸地要当我幕僚,老梅,你有空来找我师叔饮饮酒看看花,反正他好风雅之事。什么泛舟湖水赏夜月,什么烹茶蕉下卧石眠啊,你要是不嫌无趣,只管找他赏风谈月。”
梅萼清哪料还有这等意外之喜啊,真是买瓜还饶你一篮子鲜果,他初时算计楼淮祀去栖州,一网下去竟还勾来一尾大鱼,真是老天也拉拔了一把。梅萼清再看楼淮祀,那真是从头到脚,连着一根头发丝,连那眼神里的小狐疑都透着无比的顺眼舒心。楼将军与长公主好福气啊,怎么就养了这么出色的儿郎,当记一大功。
楼淮祀心敲着小鼓,他琢磨不透梅萼清之意,想着俞子离好歹是自己的师叔,回头提醒一番。梅老头好似不怀好意。这老头满肚子坏水,他师叔也没孵好胎,让这俩下暗棋去吧,省得打扰到他。
梅萼清高兴之下,背都直了不少,又笑眯眯地看着贾先生:“听小友的口气,先生故藉栖州的?”
贾先生混迹市集,造假坑骗为生,越老越是jīng贼,也只这些时日遇见楼淮祀,攀了参天树,安安心心地窝坊中作画,着实过得轻松得意。对着梅萼清,却是后脖跟的毛都要立起来。惶恐又小心答道:“回明府,小人故藉确实是栖州……少幼离家,如今倒不知何是己乡了。”
楼淮祀一皱眉,笑着拆台道:“老贾只把自己往可怜里说,你离家里岂算得少幼。”
贾先生老脸一红,大为无奈,道:“年岁大了,记不大清了。”
梅萼清再问:“先生风姿不俗,非是寻常之人,不知做何营生?”
贾先生笑着答:“明府谬赞了,小人一把硬朽的骨头,哪来得风姿,得蒙小郎君不嫌弃,签了文契做些杂碎琐事。”
梅萼清打量他一眼,点了下头,道:“过谦过谦。”转脸问楼淮祀,“楼小友好画?”
楼淮祀黑长的睫毛一长,不答,反倒将贾先生打量了一眼。梅老头了不得啊,一个打眼,就将贾先生与画扯到一处,也不知哪处露了痕迹,反问:“老梅何出此言?我对书画一道,喜好平平。”
梅萼清附他耳侧:“好画值得千金,小友可欢喜?”
楼淮祀抿了抿唇,拉过贾先生,细看了看他两手:“梅老头,你见老贾指甲缝中满是各色石粉,才推他是为我作画的?”
“画得还是好画呢。”梅萼清道,“砗磲碾粉,珊瑚为红,又有群青蓝……这群青蓝价比huáng金,端是难得,成画后历千年其色不褪。小友这画怕是不便宜啊。”
楼淮祀笑起来,道:“梅老头,说一半藏一半没意思。”
梅萼清将手在鼻前一扇:“自是味不对。”他笑看一眼贾先生,“先生身上除却笔墨香气,还有丝丝厕臭带着点点土腥。掘墓的身上还有棺腐朽气,先生却不曾有,思来想去怕是新作古的。”
贾先生叹服:“小人无言以对啊。”
楼淮祀将头一偏,问道:“梅老头你对这行当知道得倒是清楚明白,不像当官的,倒像老贾的同行。”
梅萼清笑:“汗颜汗颜,当不得小友夸赞,不过略知一二。”又与贾先生道,“几时定要一赏先生大作。”
贾先生整个都快皱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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