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捧起书就犯嗑睡,家中纵有几万卷书,到他手里也是拿来垫头,好让自己睡得舒坦,还不如让他出出远门,长长见识。不指着他出去一趟就出息,不似眼下只知傻吃傻睡傻玩就好,好歹也是卫家将来的一家之主呢。
再者……还有姬冶……
国夫人抬了抬眼皮,自己那傻孙儿,半张着嘴,微抬着眉,塌着两肩可怜得有如要上刑场的死囚犯,魂都飞了一大半,等得姬冶转过身去看他,卫放那升到半空的魂立马归了位,挺胸直腰,站得jīngjīng神神的。
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
国夫人极有决断,冲着卫放微微一笑。
卫放眼皮那么一抽搐,看自己祖母笑得和蔼慈祥,以为老太太舍不得自己,当场傻呆呆地跟着笑。
“那就这么着吧。”国夫人笑道,“大郎浑浑噩噩长得这般大,一无所长,就盼他跟着三皇子长些见识,开开眼见。依老身之见,智、寿天定,不可qiáng求,这芸芸众生,大都是庸者,这庸者成不得伟业,只把自己活拎清了便是难得。大郎……非是老身自我菲薄,他天姿有限,大事他万万做不来,老身只求他能把小事做好,也不求做得齐全,知得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便已是祖宗保佑。”
姬冶细品国夫人的话,卫家百年勋贵,尽出纨绔子弟,炼毒丹的,养小妾的,一地jī毛。就这样,百年了虽势弱,却还跻身高门顶流,果然自有其长处啊。
姬冶暗自感慨,卫放却是晴天霹雳,他趴在狗头铡上,那铡刀哐几下来,将他神魂铡到huáng泉yīn间路。鼻子一酸,长睫一抖,喉中一哽,就想放声大哭。去栖州他愿意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也有心在乘舟几千里、腰缠百万贯、夜入销金窟,可跟着姬冶……祖母好狠的心啊,往日还说自己是她的心头肉。他这么一大块的心头肉,就这么被剜出来丢给了姬冶?
国夫人叫泪眼朦胧的卫放上前,听了听他的嘀咕,道:“哪里是哄骗你?祖母几时不疼你了,真真的心头肉。”
卫放一时也顾不得姬冶刺剌剌的目光,一抹泪,心酸道:“祖母,这人无心怎么活?祖母老人家没了我这块心头肉,怕是用膳饭不香,小憩睡不着。为了祖母,孙儿也不敢……”
“半点不假,我这心头挖了你这块肉,可不痛得生疼。”国夫人一叹,“不过,你既有心要去,祖母受得了这剜肉的苦痛,你可不要辜负了祖母的委屈,在外头好好听三皇子的话,学些眉高眼低的。”
“不是啊祖母,这理不通啊!”卫放听得直发懵,可恨口舌发拙,不知该怎么辩驳。
“不通?那就不说吧。”国夫人笑眯眯地拍拍他的手,“大郎放心,你爹娘祖母帮你去说情,祖母担保,他二人不会阻你远游。是吧?老二,阿许?”
卫放黑色的眼眸充满了疑惑懵懂与无辜,可怜得令人掩目。他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多年,全白活了,比在襁褓之中还糊里糊涂,国夫人说的话比姬冶书房的那本古篆还要难懂。既不懂,还是别听了,“卡卡”地转过头看着卫筝与许氏,眼尾一滴心酸泪,满目的孺慕与期盼。
卫筝、许氏回过神来:“这……”
栖州啊,路好远的!他们女婿去,那是身有官职不得不去,女儿去那是夫唱妇随,儿子……也去啊……
卫筝和许氏大为不舍,他们膝前嫡庶加一块,也就四个子女,两个都去栖州这鬼地方?
许氏胆小声弱,既不敢驳婆婆的话,又不敢说皇三子姬冶的不是,偷偷扯了扯卫筝的衣袖。
卫筝轻咳一声,一理衣袖,又咳一声,迈了个四方步,道:“嗯……娘亲,皇三子……这个栖州吧……这个偏凉……这个……”
姬冶微笑,道:“养儿长忧,侯爷有何顾虑之处,但说无妨。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远。卫兄弟虽一心同行,却也得让侯爷与夫人安心。”
“啊?”卫放抽了抽鼻子,更是无措,怎就是他一心同行?他祖母国夫人竟还跟着点头。莫非自己真的很想同行?怎自己不知啊?
“啊?”卫筝与许氏也诧异,看着儿子的泪眼。他夫妻二人怎觉得儿子并不愿往啊。
卫筝些些发愁,挠了挠头,知子莫若父,依他之见他儿子九成是不愿去的,在禹京歌舞宴饮不好吗?再看一眼,卫放仍旧满含期盼,这到底是想留呢还是想走啊?卫筝琢磨了半晌也没懂,便直问道:“大郎,你莫非想去栖州?”
姬冶故作吃惊:“卫兄弟,你莫非不想去栖州?”
他还真不想。卫放哭丧着脸,哀怨地看了眼姬冶,不敢,苦巴巴道:“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