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祜暗悔不已,齐珠在外府长大,不知京中千丝万缕的繁杂人事,街口遇到一个卖饼的,细往上头数,指不定就是哪个权贵的亲戚。在外头,天高皇帝远,只手能遮天,打死个把无足轻重的人,赔些银钱不算什么大事。
可这是天子脚下啊,权贵云集,看似小虾米,一勺子下去倒舀出一尾吃人的大鱼来。齐珠不知深浅,自家也少了几句吩咐,以至被人挤兑到家门口。
“快快。”齐祜也不敢细想仇家,迈着利索的老腿往大门口赶。
齐家门外早已热闹得如同开了杂艺铺子,这一带贵家聚居,门口宽敞,大节之下人人有闲,众人正嫌事少无乐子可寻,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就跟蛤蟆子似得聚了一堆人。怕事的站远一些;有倚仗的当看戏,带着小厮抱着花儿狗揣着酒壶;再有识得楼淮祀和姬冶的,先行在肚里替齐家吊丧:得,齐家的眼窟窿是生在头顶了还是长在脚底板下,怎惹了这么两个活太岁,一个就够吃一壶,还凑一双,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
再定睛一看齐珠脖子上插的牌子:齐国舅之子行凶杀人。国舅?齐浩算哪门子的国舅。好事者连忙打发小厮告诉王家去。
梅县令来得稍晚一点,挤不进人群,迫不得已掀掀衣袖衣摆,散出缕缕恶臭,前头簇拥着人看得有趣之际,嗅到恶臭袭来,纷纷掩鼻,一回头,后头立着个牵驴的糟老头,那叫一个脏臭不堪。
梅县令清清喉,揩揩鼻子,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口唾沫,“呸”得一声吐在地上,离前面那人的后脚跟只一寸地。前头围着的人目眦欲裂,慌忙让出一条道来。
高矮差役对自家明府拜服得五体投地:高,高。梅县令瞬时清出一条康庄大道,施施然地站在了最前头。好位置啊,正对齐家大门,一目了然。
齐祜赶到大门口时,两眼一黑,险些一头栽倒。看看地上血肉模糊半死的孙儿,心中又疼又痛,再看看行凶的二人,以为自己错看了,揉了揉眼,没错,一个是皇子加一个皇外甥。
这会,齐祜恨不得自己打死齐珠,孙儿没了就没了,他也不差一个孙儿。他抖着手,抖抖擞擞地去探齐珠的鼻息,天不怜见,还有气。
姬冶冷声:“齐‘国丈’?”
齐祜一咬牙,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脸面、怒气都比不得灭族之灾。当即腿一软就朝姬冶跪了下去:“三皇子,孙儿顽劣,失之管教,若在外头行凶闹事,打死也不冤。国丈云云,我万万不敢应,齐家一向本份,不敢有一丝逾越之举,三皇子明鉴啊。”
楼淮祀笑着将姬冶一扯,避开了齐祜的这一跪,姬冶再受帝后宠爱,却无封赐,朝中四品官员的跪拜他可承受不起。
“齐老头,齐少监,你这是做什么?听闻您老有心疾,别是心疾犯了站不稳?”楼淮祀一把搀起齐祜,又骂齐家仆,“你们,过来,好好扶着你们家老爷子,身为下仆半点眼力见都没有,任由你们郎主摔倒在地。管事,记下名姓,扣罚月钱。”
齐家管事正揩泪,一滴泪抹在指头上:“啊?”
楼淮祀大叹,扶着齐祜走了两步,语重心长道:“齐老头,你家下仆没眼色,管事也不大中用,大许是太老了,该提个年轻有为的上来了。”
齐祜气苦:“小郎君说得是,家门不幸啊。小郎君,我孙儿他……”
楼淮祀笑将齐祜jiāo给一个壮仆,吩咐:“扶牢些,待会你家老爷子又摔了,唯你是问,腿都给打折掉。”
齐祜这回连哭都哭不出来,立那脸如死灰。
梅县令叹:这小子坏啊,太坏了,还不要脸,嘴巴又利索,颠倒黑白张口就来。
楼淮祀轻轻一笑,灿若朝霞,道:“齐老头,你家孙儿怎么养的,是不是打死人不过家常便饭。路遇差役挡着点道,一鞭子下去不算,还要一箭she死他?差,再是贱役,那也是为天子、官府当差行事,犯错可责可仗。你孙儿倒好,出手就要人命。”
“人……人……死了?”齐祜颤声问。
楼淮祀吃惊:“啊呀,齐老头,你比你孙儿还坏,竟盼着人死。”
齐祜忙道:“老夫非有此意,老夫不过想厘清厘清始末,看看是不是当中什么误会?”
楼淮祀沉下脸:“齐老头,你言下之意,我与表兄说谎?我二人亲眼所见你这孙儿当众杀人,亲耳所闻你孙儿称自己姑父是当今圣上,你孙儿可是亲口说齐老头你是圣上的老丈人,他爹是国舅。”
“他无知,他无知啊。”齐祜痛心道,“他他无知小儿。他妄图行凶之事,老夫决不辜惜,定绑了见官,是笞是关是流,皆听府尹惩治,老夫半句分辨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