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先生应道:“小娘子吩咐,哪敢不从,小老儿也就笔头上能画几笔。”
“卫妹妹心下不害怕?”楼淮祀问道。
卫繁道:“堂姐姐的舆图注释里说了:恶鼍出没水泽泥沼间,不以人为食。可见,不招惹它相安无事,我又不去田中河泽里,离它远着呢。”
楼淮祀笑起来:“卫妹妹说得有理。”
卫繁凑到他耳边,柔声道:“楼哥哥放心,我不害怕呢。”随他出来,她不悔。
楼淮祀的笑顿将整个眉眼浸润,整个人如chūn日里开在午后的一枝梨花,映着清水漾漾。
鲁犇驮着贾先生,舔舔唇,腾出一手摸摸肚子:“这恶鼍可吃得?”
“这个……”梅萼清思索片刻道,“倒不曾见人吃过,因着恶鼍丑陋凶恶,状若凶shòu,动不动还要伤人性命,栖州人多避鼍神,不慎打死了也好生安葬,以求出入平安。”
“这鸟地方,又鼍神又河神。”鲁犇粗声粗气道,“我只不信杀了吃进肚中,还能托梦寻我生事。”
梅萼清笑道:“世上趋利避害,栖州人不吃它,倒也未必畏着鼍神,而是这恶shòu牙齿有如刀锯,有千斤的力气,皮又粗硬,寻常刀刃伤不了它。田地里见着它,避之不及,哪会欺身上去猎来祭五脏?”
鲁犇点头,琢磨道:“我们兄弟既有身手,又有趁手的家伙,刀磨得也快,不信奈何不了区区什么恶鼍,几时我吆喝了来,杀一只尝尝滋味。老大的个头,饶得不才少的肉呢。”
俞子离则与梅萼清叹道:“栖州多荒田跟这个恶鼍怕是也有gān系。”
梅萼清道:“栖州地恶可不是说笑。”
他们边走边说,不觉间已到栖州城门口,楼淮祀抬起头,瞪着栖州城城门,想骂人,却是半天无只字片语。土垒城墙又矮又旧,青苔众生,不少地方早已塌蚀,露出里头的土胚,外头泥砖夹缝间老长的野草随风招摇。城门破败堪,真个有外敌入侵,攻城木都用不上,力壮之人合力几脚都能踹开。
门洞yīncháo幽暗,上头石刻栖州城三字,久不描墨,只笔锋拐角处残留着一点红,字中填满了泥;守城的两个兵士盘倚着城墙,掏鼻子抠屁股,歪歪斜斜,时不时还打一二哈欠,拿眼看人都是雾里看花,似睡非醒。
太……破了。
牛叔他们带着各工匠就在城外一处空地等侯,他们车、马众多,又有无数箱笼。一群岁不过七八的乞儿没多时就盯上了他们,这些小乞儿个个瘦骨嶙峋,大半赤着脚步、luǒ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块破布,支着竹条似得腿,可怜巴巴地讨食要银。
工匠里头不乏携妻带子的,妇人家心善,见他们着实可怜,拿出几块饼舍给了小乞儿。这一舍就舍出事来,这群乞儿接了饼千恩万谢离去,又呼朋唤友招来了另一群小乞儿,蝗虫似得围拥而来。要硬起心肠驱逐,他们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不过三四岁,走路都不稳靠。
“我们不曾有这般多的gān粮。”工匠娘子心下害怕,不断声道,“实没有余的再与你们,你们去别处要去。”
这群小乞儿哪肯离去,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揪过最小的一个,劈手就是几巴掌。那小乞儿脸肿得半高,凄声哭嚎。
“你们这……”工匠娘子大惊失色,又是怜又是恶。
那小乞儿顶着青肿,哀哀伸手,他才丁点大,话都没学全,没一个巴掌大的脸,黑溜溜如雏鸟般的眼珠子,略有良知之人都不忍他遭此磨难。
旁边另一妇人便又去包袱中翻出几块糕点,一人分了半块,道:“再没得和了。”
那小乞儿脸上还带着泪珠,接过半块糕飞也似得塞进嘴,也不管自己鼻青脸肿。
“贵人……”一个大点的孩子拖狗崽似得拖过小乞儿问工匠娘子,“贵人可要奴仆,我阿弟,两贯钱就卖。”
工匠娘子直摇头:“不不不,我非是贵人,也不要奴仆。”
大点的乞儿大为遗憾,横了眼小乞儿一眼,似是嫌他没甚用处,揪了人走了。没等工匠娘子等人缓过气来,又一群半大的乞儿从城门那牵羊似得跑出来……
牛叔招过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他那手下使得一把láng牙棒,得了示意,越过众人一棒砸在地上,恶láng似得瞪着乞儿,大吼一声:“滚。”
这群小乞儿见他凶残,刹进作鸟shòu散,没一会散个jīng光。工匠娘子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牛叔这才与众人道:“善心虽好,救得急,济不得贫,栖州多乞儿,你们好心施舍,他们反倒会讹赖上你们,当心些。”
几个工匠娘子面上通红,屈膝赔罪不已。
楼淮祀等过来时,牛叔领着的这一众人再不敢多生一事,两相会和各问安好,柳采与柳渔儿从后头钻出来,父女就要跪拜致谢。俞子离将俩人拦住,道:“不必如此,应当之事,凡事等进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