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个栖州,正经的读书人少,学而有成的更少。能识书断文写章篇的了了几个,还被书院收拢了来。
栖州这地方还有个诡异处,别的州,那些耕读人家,地里刨来食,全家忍饿吃稀汤也要让子孙识字入书院,博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机会。栖州不一样,离天子堂太远,再者,以前来栖州的官吧,无论大小都是夯货,还动不动就嗝屁,要么莫名死在栖州,要不被皇帝拉回京中砍了头。至于能免役、税……这栖州能有什么田地嘛,能供得起读书人的,家中肯定不是种地,免役?恶民比官凶,栖州的役都是瞎糊弄的。
读了书,没甚好处,还要费老鼻子的银钱,不划算不划算。
能明理?
那是甚阿物?要明理做甚么?
读书认字后方知礼仪,譬如君子修身,动口不动手。
这……这……他娘就是放狗屁,在栖州要想不吃亏,都是互相狂喷唾沫之后上手脚,手脚并用不分胜负之后抄家伙。
光骂人,不痒不痛,顶得甚用。
就连如今在栖州城里颇有名声的半知书院,那也是因为里面与众不同,教人记账拨算盘珠子,这些都是有用,学几月立马就能化为银子的。里头教的技艺也不错啊,看,学箍桶能走街;学补锅能上门;学打铁能开铺……哪样不比光读诗书qiáng?
诚然,楼淮祀来了之后,栖州百姓觉得做官确实挺威风的,可楼淮祀这等背靠大树乘荫凉的,有关系户之嫌,压根不具备说服力。有个太上皇外公,再有个当皇帝的亲舅舅,就算他提起来笔只会写自己名姓,那也是威风凛凛、横行霸道的。
宋通判倒是正经读书人出身,可……可……可宋通判在楼知州来之前,也就专拍前知州马屁,再躲屋里养肉,把自己养成个圆白胖子,闲来无事就背后骂骂嫡母。话又说回来,光光兄埋怨嫡母苛待了自己,宋家也是士族,一闻,满屋子书香。
寻常百姓拿头去比?
算来算去,也就云水县令时载是正儿八经的贫家子出身,读书破万卷,也进了天子堂,有什么用,不是被打发来栖州当个芝麻官。栖州的芝麻官,官途凶险,唔……听闻,时明府身染恶疫,不定要跟前头莫名死了同僚一般,已经去找阎王报道了。
栖州人无师自通地领悟了真谛,学得好不如出身好,人拼比不过天赐。
综上所述,在栖州读不起书,也读不得书,还是学些能赚得衣食的手艺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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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发愁,他还想将半知书院打造成栖州第一书院,这……先生找不到也就罢,连学生都没几个。一个书院,尽教手艺活,虽可,总是不足啊。
卫繁跟着点头:“他们怎不学艺之时,再学点文章?”
楼淮祀托着下巴:“都是些懒货。”
给他们送吃食的学生闻言,辩道:“不是发懒,实是想是些学得手艺贴补家用。阿爹阿娘说,今年撞大运,城里兴旺,好赚铜钱。明年后岁的,谁知什么光景,要是跟旧年一样,大家烂泥坑里打着滚,问鬼挣钱。”
楼淮祀扬眉。
小学生又忧心问:“知州在栖州当几年官?”
楼淮祀骗他:“后年就走了。”
小学生大惊:“那我更要学快点,趁着这两年的好光景多捞些钱米存将起来。”还发愁道,“那些水匪知道知州走后,定然死灰复燃。果然我命道不好,投生了栖州,唉!”
楼淮祀不满:“纵是我后年就走,今年清剿了匪寨,后年就又卷土重来了?”
小学生笑道:“知州走后,多少要冒出来几撮,他们劫了别人,别人活不下去,再去劫下一个,一个劫一个劫,就劫出一寨的水贼。”
楼淮祀吃惊:“你说得有理啊。”
小学生不由自得,昂起首挺起胸,骄傲不已。
“那你在书院时学的什么?”卫繁拉开荷囊,取出几块杏仁糖苏递给他。
小学生接了谢过,笑着道:“小人跟老师学得补水缸。”
卫繁疑惑:“这手艺紧俏?”水缸这种物什,不大坏吧?再说,坏了重买个新的便是,也不值几个钱。
素婆道:“贫家使唤家什,能修便修,能补便补,从来没有磕绊就换新的。”
“原来如此。”卫繁点头,又道,“可这些粗笨的物什,寻常也坏不了。”
小学生嘴里噙着糖,眼一眯,现出一点坏相,手舞足蹈道:“不怕。夫人不知,栖州虽到处是水泽,家常吃的水也要挑来缸中澄上一澄,家家户户都有水缸,就搁门前屋后。”
楼淮祀盯着这小毛孩子,怎么看这小子肚子里装得都是黑水。
果然。
小学生道:“我有生意就千万好,若是没人找补缸,趁黑了夜,将缸破个缝,可不就生意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