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祈被抬回来的时候,白裳裳吓了一跳,以为他当中又坠了次崖,浑身上下皆是伤痕。
果然,皇帝看到荷包,又听永平讲述来龙去脉,当即下旨让御前亲信即刻出发,往东探寻。
据说,后来在一户农家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李元祈,全身伤痕皆有溃烂,再晚些,怕是性命不保。
那日,一众皇亲皆在殿前候着,几位帝姬也拖着白裳裳挤在当中。
御前卫连着软榻,将李元祈抬进行宫,那惨状真是触目惊心,人群里一阵阵骚乱和叹息,连白裳裳都将心提到嗓子眼。
这是怎么回事?她离开时,他不是好好的么?莫不是又生出什么变故?不然,怎会弄成这样?
白裳裳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躺在软榻上,被抬进皇帝的寝殿,心中七荤八素,忧心不已。
可当下什么神情都不恰当,只能淡淡的,板这一张脸,一丝情绪都没有。
“诶,你说说,嗣王爷那么倜傥的个人,怎么就成这个样子?”
白裳裳坐在月窗下,看着园子里黄叶纷飞,反反复复琢磨着今日情形,盘算该如何打探消息,却无意间听见不远处几个宫娥私语。
“是啊,别说相貌了,就是捡不捡得回这条命,都不好说呢。”
“方才御医看过了,说是甚为凶险,不过好在嗣王身子骨硬朗,还扛得住。”
“哎,那也怕是要落下一身的伤,真是可惜了,为了救别人未过门的妻子……”
“就是,你都没看见,那云裳公主见到嗣王,面上一点愧疚感激的意思都没有,白楞楞一张脸,无风无浪的。”
“她可真是做得出,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
“你别说,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前几日不是传出是太子下的黑手么……没准人家夫妻联手……”
呵,夫妻联手,他们这样想,很好,说明她演得不错。
白裳裳心底苦笑,转身便往寝阁内走去。
这两个长舌妇,虽说了她好些坏话,却也帮了她个大忙。
知道他无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此说来,一切还在他谋划之中,连并那身要命的伤,也都是……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妖风,将虚掩的门大力吹开,直吹到她身上,白裳裳不禁打了个寒战。
回身一看,园中黄叶越发落得纷乱,一片萧索。
起风了,冬来了……白裳裳不禁轻叹。
离风暴越来越近,她便越来越不安,唯恐这场血雨腥风,终究会将她的平宁,变成个她不认得的人。
在她的心里,他就算再城府深重,也始终是个遗世独立的绝代公子,于她而言,更是月白风清的暖心人。
而如今,他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对旁人又当如何呢?
白裳裳不敢多想,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吧。
三日之后,李元祈伤情平缓,烧热也退了下去,眼见着苏醒过来,而他一睁眼便请皇帝下旨返京。
皇城里最显赫的人,全聚在深山之中,盘桓了这些时日,实在不能再耽搁。
皇帝颇感欣慰,便下旨开拔,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回到了天都城。
一回京,李元祈便以伤病为由,告了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在家将养。
期间皇帝还曾亲自看望,皇后也时不时送些补品,以示关爱,其余那些望风使舵的势利眼,也是探访送礼不断,真是要将嗣王府的门槛踢倒。
白裳裳心中焦急,却又没法子打探消息,虽说有暗道,他怕还不能下榻,又如何相见?
她不是没想过去他寝室看他,又怕有人在旁日夜守着,万一撞上,还不知会如何。
可见不着面,他当日刚被抬回来的模样,便始终困在她心上,将她五脏六腑折磨成方旧帕子,真是横也是思,竖也是思。
就这么,生生挨了十来天,白裳裳终于忍不住煎熬,趁着浓夜,穿过暗道,来到另一端的暗门前。
循着记忆,找到了机关,深吸一口气,白裳裳横下心,伸手按下。
门骤然打开,寝室里黑漆漆,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人,连盏灯都不留,未免太俭省了吧,白裳裳心想。
可又怕惊动下人,不敢用火折子,只得摸着黑,一步步往他寝榻旁挪去。
好容易走到跟前,却发现,这分明就是间空房,不仅没有守夜的下人,连李元祈都不在。
怎么回事?他不是卧床不起吗?
白裳裳正是心中纳罕,却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忙隐至帘幕布后。
“主子,事情都查清了,只是那行宫令咬死不松口,当下该如何?”
是南华的声音。
“罢了,这件事,父皇已有了决断,只需把那王青好生抓在手里,将来,新账旧账一道算。”
半月有余,终于又听见他的声音,白裳裳一时激动,差点没哭出来。
“喏,臣这就去安排。”南华说着,便要告退。
“当下,还要将那几个农户料理干净,李元祯也不是吃素的。”李元祈淡淡地说着,仿佛如喝水一般如常。
南华应了喏,便退出了寝室,李元祈转身,一步步向帘幕踱来。
盼星盼月,明明终于要见到他,可说不清为何,白裳裳却突然有些害怕。
不知他所说的料理干净,是怎么个料理,什么才算是干净。
人心易变,念头易转,真正的干净,怕是唯有心不能跳了,念也不能动了,才算吧。
为达目的,牺牲几个棋子的性命,与他而言,不算什么,在替身公主的事上,她便见识过了。
可上一次,好歹也算为了两国邦交的大局,而如今,却全然是为了他的私心……
他愿意让她见识这样的他么,她不知道,她只想逃。
哗啦,帘幕被拉开,白裳裳一脸木然,对上李元祈的一脸惊愕。
“裳裳?你怎么来了?”
还是那张她日夜惦念的面容,却说不出的陌生。
“我……我担心你……”白裳裳退后两步,差点没被衣裙绊倒。
“裳裳这是怎么了?见着平宁太过欢喜?连身子都站不稳了……”李元祈却不以为意,轻笑着将她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