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果真不大起得来。
宫人们唤了三遍,白裳裳和永平才挣扎着起了榻。
被七手八脚地梳洗打扮好,匆匆进了早膳,二人才出了寝阁,长宜和康宁已在园里等着了。
“你说说,再没人比你们更晚了,昨夜是不是聊了通宵?”长宜张口就指摘道。
“好了好了,已经晚了,快些上殿前去吧,别再耽搁了……”永平笑呵呵地回道。
四人来到殿前,皇亲国戚们确已按阶品整整齐齐列好,唯有几个空位,留给她们几个。
好在皇帝和皇后还未至,长宜便打头,带着她们几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队里。
刚站好没一会儿,就听见司仪太监尖声报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一众便忙原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候着二圣大驾。
“……双阳之日,天下阳极,思天地之共养,追祖宗之先德。呜呼,上飨。”
皇帝对着天地,念完了祭辞,又亲自拈了香,行了三遍祭天大礼。
“呜呼,上飨。”群臣跟着响应道,也大拜三次,这祭祀大典便算结束了。
来的路上,白裳裳已向永平打听过,重阳仪典主要分两部分。
首先会在大殿,由皇帝亲自主持祭祀大典,之后才是要紧的皇族成员,按着品阶一道登上百阶天台,也就算是登高了。
那百阶天台就在大殿的后山之上,攀登并不劳累,却又很有些意趣。
因这行宫建在半山之上,天台依山而修,一侧便是悬崖峭壁。登临而望,虽非山顶,也能有晓看群山、极目远眺的观感。
白裳裳站在队伍里,很有些期待这祭祀之后的登高。只是按她当下的品阶,怕是只能排在很后面,也不知能看见些什么。
正耐心地候着,忽而见一个掌事太监走到跟前,行了礼开口道:“云裳公主,皇后娘娘请您上前去。”
白裳裳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要做什么?
与几位帝姬对视一圈,三人皆一脸同情地望着她,却又无可奈何、爱莫能助。
如此,白裳裳只好跟着那太监往前去。
到了帝后跟前,刚行完礼,只听皇后咯咯笑着对皇帝道:“裳裳还是头一回上这百阶台,不如就让她跟在太子之后吧,反正日后也是这么个顺序。”
“母后,这怕不合仪典吧……六弟未必不多心……”皇帝还未发话,太子抢先一步回禀道。
白裳裳听了,心中一惊,这话什么意思?关李元祈什么事?为何要多心?
“大哥多虑了,不过是个站位,让与未来太子妃,并无不妥,臣弟降一阶便是。”李元祈一派谦然,笑得风轻云淡。
“既然如此,云裳公主便在太子之后吧。”皇帝徐徐发了话,便再无人置喙。
白裳裳忙俯身谢恩,一抬头,却见太子正盯着自己,眼底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至于么?不过是跟在他身后罢了,堂堂太子,这么没有气度,真让人看不起。
白裳裳一脸不屑,也不去掩饰眼中的轻蔑,直直调转目光。
太子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自她身旁越过,周身都散发着寒气。
白裳裳被这寒气冻得心头一凛,却还是很有骨气地昂着头,也不多想,跟在后面,往百阶台去了。
因帝后在前,整个登高的队伍行进极缓,白裳裳丝毫不觉得劳累,很有些精神左顾右盼,欣赏着山中风色。
李元祈在她身后,看着她摇摇晃晃,很捏一把汗,却又不好开口提醒,只能帮衬着微微托着曵在地上的裙摆,防着她被自己绊倒。
好不容易,帝后相携凳了顶,队伍也就稳稳停下,站在各自的台阶上,环顾四周的锦绣山川。
对那些年年都来的皇亲们来说,这样的登山之行,左不过是个荣耀,算是一次官家盖印的论资排辈,而对白裳裳来说,却很是新鲜。
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上一世,年少的时候,她爱大江大湖、清流小溪,对大海更有些说不清的执念。而渐渐上了岁数,才越能懂得山林之美。
久居都市,被红尘喧嚣浸透,便总想去往人烟稀少的深山中避避,感受一下“山中无岁月”的静谧。
而西境少有这样满是苍翠的山色,有的都是白雪皑皑的崇岭,亦或满是红土、寸草不生的荒山。
所以,站在百阶台上,白裳裳很是欢喜,几步走到围栏前,探身远望。
忽然,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白裳裳只觉得身体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悬崖扑了出去。
白裳裳一时搞不清状况,只觉得身后无数声惊呼,还有几个女子呼唤着她的名字,好似是几位帝姬,声音里充满着悲伤。
原来,是她倚靠的围栏倾塌了,她便失了足,也就是,坠崖了……
白裳裳缓过神来,心想自己真是命途多舛啊!
九死一生、千里迢迢来了中原,华丽人生还未展开呢,便要自此一命呜呼。
那些爱恨,还未来得及说明,轻云裳的西市快消铺,也尚未打点,还有龟兹,她作为嫡公主的使命……
更难过的是,她连一言半句的遗言都没留下,史书该如何记录她呢?
“龟兹和亲公主,八月十二入京,九月初九卒,登高而亡,史乃第一人……”
白裳裳想想就难过,这个死法,也太不大义凛然,太不死得其所了!
短短一瞬,白裳裳半绝望半自嘲地胡思乱想了一圈,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却被一把大手抓住。
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又有一阵惊呼,当中一声女子的尖叫尤为锐耳:“嗣王!”
是他?他冲下来干嘛?
白裳裳急急回眸,只见李元祈衣衫被吹得纷乱,发冠也不知去了哪里,青丝纷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可他却面色如常,嘴角似还带着抹笑意。
这人莫不是疯了?!
白裳裳一时焦躁起来,朝他大喊着:“你放开我,没用的……”
她知道,若是没有她的拖累,以他的功力,大概率能活下去。
他却不理她,依旧死死拽着,直到两人越来越近,直到她被揽进怀里。
“有你,才有用……”
李元祈的声音,轻轻的,被风吹进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