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天的大雨,倾盆而下,太极宫的红墙畔,一把墨绿的油伞,遮住了行人面上的神色。
“公主,当心脚下。”撑伞人轻声叮嘱着。
白裳裳点点头,依旧默不作声地微垂着眸子,看着掷地有声的雨点,敲起一层白雾,仿佛水帘一般,将前景隔绝在迷茫里。
昨天夜里,宫里传来消息。睿亲王回京途中遇袭,身负重伤,不治而亡。
刚知道消息时,她全然没当真。他那么“狡猾”,怎么会轻易死了?或许,又是什么计谋罢了。
可再问下去,得知是那位忠正到有些迂腐的敦煌太守亲书的奏呈,白裳裳的心,渐渐泛上一丝寒凉。
难道,他真的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难道,那个噩梦,竟都是真的?
怨过他,恼过他,因为龟兹的事,甚至想与他一刀两断。可真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了,白裳裳的心,竟如被凌迟一般,一下下,渗着血的疼。
但她始终不相信,他真的撒手去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细节,从而判断,究竟是真是假。
可如果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她也想不出答案。
“哟!公主,这么大雨下的,您怎么来了?”刚一进立政殿的宫门,如意嬷嬷便迎了上来。
白裳裳见了她,生生挤出丝笑意,轻声回道:“府里的底称食熟好了,原本想等着再过几日,中秋节给圣上、娘娘送来尝尝鲜,谁知兀得来了这场雨,再不摘,怕是全要落地上了。”
“哎呀呀,难得您这份心。快些进殿吧,鞋袜怕都湿了。”如意嬷嬷听了,赶忙接过太监手里的食盒,又扶着白裳裳,一道进了立政殿。
“我的儿,真是个实心肠,虽说这果儿稀罕,可漫天的雨,淋坏了你可怎么好?”皇后看了看那食盒,又看了看浑身是水的白裳裳,一把拉过她的手,蹙眉嗔怨道。
“瞧瞧,这小手,都结了冰了,快去后面换身干净衣裳。如意,再命人煮碗姜汤来。”皇后话音刚落,如意嬷嬷便带着一众宫女,搀着白裳裳一道往后殿去了。
换好了衣裳,又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再回到正殿,却见皇后正跟李元禧对坐着。
“嫂……云裳公主,你怎么在这儿?”李元禧见了她,赶忙站起身,背着皇后一番挤眉弄眼,像极了老师眼皮底下作弊的少年。
“十皇子……”白裳裳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快免礼。”李元禧少见她对他如此恭敬,赶忙上前去扶。
“裳裳,快来把这姜汤喝了,驱驱寒气,不然,怕是要坏事。”皇后忽而开了口,听不出情绪。
“喏,多谢娘娘体贴。”白裳裳听了,忙绕过李元禧,往皇后身边去。
端着莲花瓷碗,将那热辣辣的姜汤一饮而尽,白裳裳直觉得,一股火气,从上而下,层层逼到她腔子里,却独独没能暖热,那颗寒凉的心。
“母后,昨儿个的消息,您可听说了?”李元禧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白裳裳,复又一板一眼仔仔替皇后剥着南边送来的贡橘。
“你是说,睿亲王?”皇后连眼都不抬,一面吃着茶,一面从牙缝里吐露出这句。
“是啊!这事也太蹊跷了?明明那一带,都尽入我中原疆土,如何会蹿出些西境兵马?”李元禧说着,不禁停了手里的动作,神色少有的严肃。
“新打下的地界儿,疏于监管总是有的,谁知就碰上了呢?说起来,倒是元祈那孩子命薄。”皇后随口回道,他的命,在她眼里,仿佛比鸿毛还轻。
“六哥怎会命薄?!之前波斯来的洋道士不是还说,六哥是天选的命格!”李元禧听了这话,倒比白裳裳还激动,蹭得立起身,横眉辩驳道。
皇后顿时也来了气,再开口,声音都似在抖:“就你这个糊涂东西把那混账洋道士的话当真!他李元祈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称是天选命格?他若是天选,将太子又置于何地?!”
李元禧被呵斥得哑了声,不敢再辩驳,又不肯认错,红着脸,依旧硬撑着道:“总之,六哥遇袭,必然有诈,我才不信是西境兵油子干的!凭六哥的本事,散兵游勇如何能伤他半毫?此事怕是有人精心谋划,那帮西境油子不过是一群提线傀儡,背后主使的,没准儿,就在这宫里!”
听了这话,白裳裳倒吸一口冷气,李元祈若真的去了,究竟何人所为,还重要么?
“孽障啊孽障,本宫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亲疏不分,好歹不识,你真要气死本宫!”皇后说着,连连拍着胸口,好似一口气堵在那,不得安生。
听他母子二人,一来一回争执不休,白裳裳除了原先的心痛,又添上几分头疼。
“娘娘,十皇子也是一时失言,您切莫气坏了身子。”白裳裳忍着痛,柔声宽慰皇后道。
“一时失言?转眼就是十八的人了,圣上在他这个年纪,都亲政了!他却还这么不着四六,如何让人不气?”皇后说着,抓着手里的茶盏,恨恨地朝李元禧的脚下丢去。
李元禧却也不知躲闪,生生被溅湿了半身衣裳。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听到了响动,如意嬷嬷赶忙从后殿赶来,瞧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和碎了一地的茶盏,一时没了主意。
白裳裳见状,只好走到李元禧的跟前,柔声宽解道:“莫杵在这儿了,快回去换衣裳吧,等娘娘消了气,再过来赔不是。”
平日里,皇后面前最是恭顺的李元禧,今日不知怎的,横下心来,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我有何错?为何要陪不是?六哥虽不是您亲生的,您也是他嫡母,可这些年,您对他,也未免太凉薄了。”李元禧梗着脖子,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逆子!你给本宫滚出去!”此话一出,皇后再也克制不住,顺手拿起一旁的扶枕,直直丢了过去。
“十皇子!莫要再说了,快些走吧……”白裳裳也被这情形惊住,怕再不劝他离开,要闹出大事。
李元禧冷哼一声,重重甩了袖,也不行礼告辞,便转身出了立政殿。
望着李元禧离去的背影,白裳裳又是感慨又是愤懑,李元祈若是活着,是否会被这个不着调的弟弟感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