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黎明前最是黑暗。
连着熬了两个大夜,亲身经历告诉白裳裳:黎明前也最是阴冷!
这含元殿虽不及太极殿雄伟,却也很是空旷阔绰。
当中设着太后的梓宫并一应供飨,两旁摆着跪席。
白裳裳一个人跪在一侧,隔着重重叠叠地经幡,都不大能看清楚对面的法师们。
只听见连绵不断的经文,飘飘渺渺地在大殿里回荡,便格外觉得寒凉。
细算算,至此时,她已有十二个时辰未得安寝了。
在这大殿之中,饥寒交迫,又极为困倦,跪着跪着便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差点儿一头栽下去,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白裳裳慌忙回了神,定睛一看,原是李元祈。他面上无甚神色,眸里却尽是怜爱疼惜。
这一眼看得她心头一暖,继而又传至周身,如沐春阳,人也清醒了起来,忙立稳身子,对着他作福致谢。
李元祈那厢却并未回应,只是将手里的氅衣替她搭在身上,二话不说跪在一旁,拿起一本经书,目不转睛地念诵起来。
白裳裳心中很是纳罕,这李元祈在想什么呢?
自入太后寝宫起,他便一副豁出去的态度,锋芒毕露。此时更是与当众她亲近,全然不在意是否有暗眼盯梢。
真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
可这会儿精神不济,实在无力思量,听着他和煦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也安然了许多,便勉力支撑着继续诵念经文,直至天露微白。
殿外几声云板响起,李元祈抬眼看了看天光,微微叹了口气,便立起了身。
取下她身上的氅衣,什么都未说,只径自往外殿走去。
白裳裳正摸不着头脑,却见皇后被太子扶着进了内殿。
看见她孤零零地跪在一旁,面上挤出了些怜爱神情,急急走过来。
看见他二人冲她而来,白裳裳忙就势福身行礼,却被皇后一把揽进怀里。
又是心疼又是嗔怨的口气道:“实心孩子,你怎么一个人跪在这里?”
说着,伸出那红蔻丹的手在她面上抚摸着:“怪本宫太过伤情,一时竟疏忽大意了,回了寝宫才觉察着你未跟出来。这大凉夜的,可被冻坏了?”
面对这番一眼望穿的虚情假意,白裳裳真不愿回应,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忍下心头的恶心,笑回道:“劳娘娘惦记,太后的灵台照拂着,又有佛法加持,倒并未觉得不妥。”
“真是辛苦你了,忙碌了一日,又熬到这会儿,真真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太子,安排几个妥帖的宫人,送裳裳去偏殿。可怜见儿的,快让她歇息歇息吧。”皇后的语气很是真切,像极了慈母。
虽知皇后是只笑面虎,可她此时确也精疲力竭,实在需要寻个去处,好好睡上一觉。
忖了忖,便也不推辞,挤出丝笑意回道:“多谢娘娘怜爱。”
又福身作了礼,便随着前来搀扶的宫人,径直往殿外走去。
一出含元殿,就见着李元祈立在廊子上,背着身望向天边渐渐殷红的云霞,腕上还搭着方才那件氅衣。
白裳裳忽而才想明白,他大约知道皇后和太子就要进殿,才不动声色地离开,还带走了氅衣,一点儿破绽也未留下。
内里又是一暖,不得不感怀他的用心。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以礼相见,于是轻声唤道:“睿嗣王。”
话音一落,看着他微不可察地一滞,便缓缓地回了身。
面上虽有掩不住的倦意,眉眼间却依旧清风朗月,笑回道:“云裳公主这是要去何处?”
“皇后娘娘见我疲累,命去偏殿休整。未能替娘娘分忧,裳裳心里过意不去。”她实则想说的,是未能替他分忧,也不知他能否明白。
李元祈听了,轻声笑了笑道:“公主且请放心去安歇,丧仪的事虽甚为庞杂,和宫上下皆通力打点着,定不会有差池。公主歇息好了,晚些再回来便是。”
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这一席安抚的话,让她很揪着的心,也稍稍松快了些。
于是,也不再多言,对着他福了身,便仍旧扶着宫人往偏殿去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元祈捏紧了隐于袖下的拳。
昨夜,在去往太和殿的路上,他细细回思了这一场因缘际遇。
她,一定是上苍与他的补偿,否则怎能在这穷途末路之际,又给了他们一线可能?
太后崩逝乃国之大丧,作为嫡长孙,太子应按礼守孝,婚事必然要暂缓。
短则一年,长则三载,而这时间足够让东宫易主。
只是这样,原定的计划便不得不提前。
可为了她,他甘愿冒险。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松手了。
白裳裳那厢却对他的计划全然不知,此刻更是累到无力思考。
进了偏殿,被宫人们伺候着卸了妆容,一挨着衾被便睡死过去,连一个梦都没有。
再睁眼时,日光已微微西斜,想来已睡过了时辰,急忙坐起身来就要下榻。
殿内守着的宫娥见状,赶紧上前扶了她,还一面柔声安抚道:“公主莫急,此刻不过刚过午时。太后娘娘的大殓已罢,皇上皇后及一众皇子皇孙也都歇息去了。皇后娘娘让您醒了先用膳,整理得宜了再往殿里去。”
正说着,白裳裳肚里咕噜一叫,才想起饿了许久了。便点点头,由着宫饿安排着布膳。
用罢午膳,又重新梳洗打扮过,再被伺候着成服,铜镜里的她已成了个彻底的白玉人,一星子旁的颜色都没有。
扶着宫娥出了偏殿,却没往含元殿的方向去。
东拐西拐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地方。抬眼一瞧,只见如意嬷嬷正立在殿门口。
老嬷嬷见了她,忙三两步迎上前来,依旧笑盈盈的,扶着她往殿里走去。
一面走还一面说道:“公主可用过午膳了?您来的可正巧,娘娘才用罢膳,这会儿正坐着消食儿呢。”
白裳裳并未料到,会被引到皇后在大明宫的寝殿。
想起她先前的古怪态度,总觉得此时单独相见,绝落不着好,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不知会有什么在前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