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半聋半聋之下,他还是凭着本能认出了陆缨,手指轻轻抠着女儿的手心。
嘉靖帝从太师椅上猛地站起来,差点眩晕倒地,被值夜的huáng锦、汪大夏一左一右撑起来,到了龙塌边,大声叫道:“奶兄!”
陆炳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他认出嘉靖帝了,努力的发出吼吼之声,他的舌头僵直,已经无法说出“皇”字,但是吼声就有些像“huáng”,所以嘉靖帝还是听出陆炳在呼唤自己,连忙说道:“朕在这里!我在!”
陆炳用尽所有的力气,全身的力量都在陆缨握住的右手上,时长时曲,只有右手可以动。
嘉靖帝哽咽道:“我明白奶兄的意思,奶兄放心不下她,我会把樱花儿视为己出,好好照顾她,像你一样宠着她、由着她。”
陆炳其实听不清楚眼前淡墨色的人影在说什么,但是他的心莫名安静下来了,手指头也停止了拨动。
陆炳闭上了眼睛,但是他却能神奇的“看见”了,眼前的世界从淡墨变成了浓墨,又慢慢恢复了色彩,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飞快闪过好多画面,时间由近及远,庚戊之乱他求皇帝打开城门放灾民进来。
长成少女的陆缨和他比武,第一次打赢了他。
他不顾礼仪冲进后宫,将快要被活活勒死的嘉靖帝救出来,割断白绫,皇帝的咽喉已经伤不能说话了,他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怀里,像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孩子似的呜咽哭泣起来。
他抱起刚刚满月的陆缨,亲了亲女儿肥白可爱的胖脚丫。
他忍着被灼烧的剧痛,冲进燃烧的行宫,将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青年皇帝拖出来,背在肩膀上,冲出了火场。
他一身戎装,作为护卫,看着穿着龙袍的少年少子登基为皇帝,和群臣一起跪拜,三呼万岁。
他变小了,成了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牵着一个十二岁小少年的手,穿着平民的衣服,偷偷溜出小小的安陆城,去了大城市荆州玩耍,藩王无旨不得出藩地,否则视同谋反,他心下不安,但小少年看什么都新鲜神奇,是那么的开心,他就觉得冒险是值得的。
他又变小了,变成三岁男童,他吃母rǔ吃到三岁,还意犹未尽,想要再吃,但是被迫断奶,他由此养成了吃手指的习惯,食指都啃得变形了,日夜哭叫吵闹找娘。
亲娘被迫带着他一起进了献王府,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母亲身后,来到一个神仙窝般美好华丽的地方,有个小婴儿睡在摇篮里,他吃着手指头凑过去了闻了闻了小婴儿,好香啊,和娘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他喜欢的味道,他终于肯抽出嘴里美味的手指头,在小婴儿肥嘟嘟的脸上吧唧亲一口。
母亲对他说:“他是你的奶弟,你看他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连撒尿都要人帮忙,什么都不会呢,你要好好保护他。”
他复又吃着手指头,点点头。
摇篮里的小婴儿醒了,不哭不闹,还朝着他笑,呀呀朝着他挥舞着奶白的小拳头。
陆炳脑子里的画面就在这一刻停止了闪回,且永远停留在这里了。
第154章不负少年
陆炳的遗体在天亮之前送到了陆府。
之前陆缨已经传信给了家里,当家的李宜人彻夜未眠,焦急的等待丈夫和女儿归来,却不料等到了丈夫bào卒的噩耗。
李宜人虽是侍妾,但是掌家夫人,短暂的震惊之后,忍住悲伤连夜安排丧事,丈夫才五十一岁,之前一点迹象都没露,李宜人毫无准备,家丁们三更半夜的敲店门买元宝蜡烛、白布幔帐,甚至缁麻丧服都需要现做。实在太仓促了,李宜人持家有道,还是力不从心。
幸好已经出嫁的三个女儿都是豪门大族的贵妇,家底厚实,半夜娘家人来报丧,大姑奶奶的婆家成国公府、二姑奶奶家的婆家内臣大臣徐阶的徐府、还有三姑奶奶的婆家内阁首辅大臣严嵩的严府半夜都惊起来了,纷纷送来家里做白事的存货,来解陆家的燃眉之急。
尤其是亲家严世蕃,他正搂着刚纳的美妾在被窝里酣睡,闻言像个球似的从chuáng上滚下来,“东湖!东湖!你瞒得好严实啊!连我都被你哄住了!”
严世蕃换了丧服,赶往陆府,此时京城还在宵禁中。陆炳其他三个亲家相继赶到。
内阁大臣徐阶。成国公朱希忠。以及刚刚为儿女定下婚事的吏部尚书吴鹏。
对于亲家陆炳突然中风复发bào毙的噩耗,四个亲家都没有准备,互相观察对方脸色,确认对方是不是也刚刚知道。
确认过眼神,大家都不知道。
严家和徐阶是政敌,但是他们也都是陆炳的亲家,陆炳bào卒,两人放下政见,合力办好陆炳的丧事——陆炳的长子陆绎只有十四岁,刚刚和吴鹏女儿订婚,还是个懵懂少年,尚不能顶门立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