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凛玉开口了。
“闻熹么。”他道,“自然是我带回来的。”
凛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陈微山:“我与闻熹七千年伴侣,一个易容术而已,旁人认不出来,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已经发现了沙巢的踪迹,不带回来,莫非还能放任他离开?”
陈微山一顿。
他倒是没想到凛玉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他收拢起桌上的碎瓷片放在手心:“那神君可知道,我想让闻熹死?”
“或者不是我,而是家父。魂魄融合在一起太久,我实在是受他影响,难以自控。”陈微山若有所思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但很奇怪,明明神君送家父下了地狱道,我却甚少感知到家父对于神君的恨意。”
凛玉并不理会陈微山的言语挑衅:“闻熹若死在这里,沙巢也别想安生。他既然来了,又发现了端倪,为今之策,只能暂时关押,再做打算。”
碎瓷片在手心中逐渐成型,陈微山一挑眉,便也不再掩饰:“那神君最初为何对沙狐说‘凡人而已’?”
凛玉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为何’?——因为我曾经爱过他。”
“毕竟是曾经的爱人,如果可能,还是想放他一条生路。”
最后一片碎瓷似乎稍稍歪了一些。陈微山不甚在意地吁了口气,把碎瓷片往外推了推。须臾,他抬头笑道:“神君的回答总是让我意外。如今为什么又改了?”
报纸上赫然是闻熹跟应明烛的最新八卦。起源是某快递员在闻熹家里看见了龙族新秀应明烛,应明烛还帮闻熹签署了快递,外界纷纷猜测应明烛已登堂入室,住进了闻熹家中,一时间各种声音都有。
“可惜桃夭还是要有后爸了。”陈微山叹惋道,“神君就这么笃定这些事是真的?”
“不止这些。”凛玉不再多言。
陈微山凝视了凛玉很长时间。
天地初开的第一把剑,所向披靡的先天剑神。曾在神魔第一场大战中斩下魔君首级,又以一己之力将龙族庚辰打入地狱道,不惜与神魔两道为敌保下世人眼中的怪物,并与其中一人结为道侣,就此度过七千年漫长婚姻。
这样一个近乎传说的人物。
陈微山不确定凛玉是否真心投靠,但许是庚辰魂魄影响,单是想想能与这样一个人物共处、jiāo锋、势均力敌地博弈、揣摩心思地算计,便令他浑身血液都滚烫激dàng起来。
在陈微山思索的时候,凛玉也在静静看着他。
陈微山与他手下那些受沙巢蛊惑、一心想要复兴上古荣光的神魔妖们不同。他只是单纯地想搅乱尘世间、想要打乱人间的秩序和规律,不图利益高低,不计手段优劣。也正因“不求”,这个人才显得更加可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当年的庚辰还要可怕。
庚辰没有黑白的界限,做什么都只是图自己乐意,同时也自持尊贵身份,不会去做一些jī毛蒜皮的小事,然而陈微山为了目的却不惜一切代价,别管事情有多小、影响多么微不足道,他也照样去做。这也是沙巢在短短百年内渗透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白瓷花瓶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连裂隙都不曾有一条。陈微山满意地扶了扶微微下滑的眼镜,斯文笑道:“既然神君这般坦诚了,那我也如实相告。”
“实不相瞒,家父另一半神魂,正在三十三重天,极东莲海。”
.
地狱道非人折磨,三十三重天无边极乐。如此大的反差,竟发生在同一人身上。
“神君想知道为什么吗?——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没弄明白。”陈微山道,“或许只有天道能告诉我原因。”
凛玉对三十三重天并不陌生。
那是与天道距离最近的无边极乐之地,有些神族终其一生亦无法踏足。
“我身份所限,踏足不了三十三重天,这些只缘于我的感知。家父神魂,正散在那一片极东的莲海之中。”陈微山道,“那里似在庇护他。”
凛玉神情微肃。
相同的血脉,一半的神魂,彼此感知最是寻常。陈微山有求于自己,没必要在这上面欺瞒。
单不说三十三重天和地狱道的天差地别,天道如何会容纳、庇护庚辰这样的极恶之人?何况还是在那片极东的莲海,无上圣洁之地。
陈微山深深凝视着凛玉的双眸,忽而郑重地鞠躬,拱手行了古礼:“我想请神君赴一趟三十三重天,将家父的神魂带回此处。”
……其神情之沉重,言语之恭肃,如果不是知道陈微山的德行,凛玉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感动六界十大孝子了。
.
穆珩站在一片无人之地,深深吸了口气。
啊,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