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周宏远尚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得到惩罚,也并不是所有的恶人都会“不得好死”。有些恶,只发生在人生的特殊阶段,或许是无知的孩童时代,也许是叛逆的少年时期,而过了这个特殊的阶段,那些被人恨得牙痒的坏人,那些差些甚至已经毁掉了别人一生的恶人,就那么顺其自然的大变模样。他们有些成了普通人,有些甚至成了被人歆羡和仰望的对象,他们不再顽劣、不再凶悍,有些过着与旁人无异的普通而安宁的日子,有些甚至过上了更为金光闪闪的生活。他们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罪行累累,甚至从来不把别人受过的伤害与错过的人生放在心里,他们会对那段特殊的日子唏嘘不已,倒头来,却也只不过一句,人生路上的风景。作恶者的不以为意,旁人的浑然不知或是麻木不仁,让那段岁月彻底尘封,而后,是被害者永远得不到偿还的伤害,与永远等不到的报应。
程毓知道周宏远心里堵,默不作声的拿过周宏远手中的鼠标,在孔德诤的动态上点了叉号,“咱们在学校里学好自己的就行,管别人gān什么?”
周宏远更深地埋下头去。他就知道程毓会这么说,他就知道程毓理解不了他的心思。他与程毓向来就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谁都无法改变,也谁都不会妥协。
程毓掰了掰周宏远的头,像无数次无谓的安慰,又像千百次企图的说服,“你别去找这孩子的麻烦,没必要的事。过去了就过去吧,咱们好好学习,以后过得比他风光就成了。”
周宏远不想反驳程毓,却也无法接受程毓的说辞。他有时想,若是他那个便宜老子能早死几年,若是能有幸被程毓早养在身边,或许他们便能成为一类人,永远宽容,永远善良,可他终究不是。他的恨意与愤怒压抑了太久,放不下、忘不了,又何来原谅。
每当看到孔德诤与新同学说说笑笑,每当听到身边的人对孔德诤的好评,都让他愤怒无比;每当看到孔德诤更新的动态,每当想到孔德诤的幸福与安宁,都让他作呕。
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在无数次安慰自己后,他用最平静的声音,将这个故事讲给了新班级里的第一个人听。
江河无疑是震惊的,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诧异的看着与女孩子说说笑笑的孔德诤,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可他是班长,他不能乱嚼舌根,他只得压抑着自己的八卦之魂,继而对孔德诤避而远之。
江河一边勉力压抑着自己,一边尽量减少着与孔德诤的接触。能来省实验的,都是全省的佼佼者,换句话说,个个儿都是人jīng。看碟下菜的少年们很快嗅出了班级里的新风向,他们试探着,问询着,打探着,在江河与周宏远支支吾吾的解释中,拼凑着故事的雏形。
周宏远和江河个子高,都是打球的好手,那个年代的高中生活甚是无聊,平日又没机会碰电脑,唯有打篮球,是个放松的娱乐活动。周五的体育课上,他们照例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照例将长袖儿湿了又湿,结束后,又照例蹲坐在球场边儿,聊着变态的作业题与某个女孩子。不知是谁起了头,男孩子的八卦之心瞬间跳动起来,“孔德诤到底怎么得罪你俩了?那天看到人家跟你俩打招呼,你俩撤得老远,理都不理,人家孔德诤脸都红了。”
江河欲言又止,扭过头来看周宏远。毕竟,被人打爆眼球,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不确定周宏远是否乐意给人知道。
剩下的几个人瞬间明了了故事的主角是周宏远,纷纷向他投来目光,周宏远皱了皱眉头,过了许久,才沉声说,“以前初中的时候,我跟他一个班。”
一个男生“咦”了一声,直言不讳,“可他跟我说咱们班里没有跟他以前一个班的同学啊。”
周宏远也没反驳,“嗯”了一声,接着说,“因为我没过多久就转班了。”
那个男生接着问,“为什么要转班啊?”
周宏远做出副难为情的样子,“那时候我刚从镇上到J城来,个子矮,人也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跟我是同位,最爱欺负我,有一次他看我不顺眼,直接抄起椅子来,把我的眼球打爆了。这才转了班。”
除了江河以外,其他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知是对周宏远曾经又瘦又矮难以置信,还是对孔德诤的所作所为惊诧不已。过了几秒钟,周宏远又补了一句,“当初我叔叔还是个大学生,没什么钱。我要做手术,孔德诤的父母却不愿意赔偿,为此还闹上了法庭……好在最后判下来了,他们家拖拖拉拉的,到最后也不知给没给齐钱。我叔叔是个老好人,不愿意跟我讲这些。总之,两家人搞得挺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