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孟时雨睁圆了他猫一样的眼睛。
季鸣则支支吾吾,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
“你知道!”孟时雨一下子跳到地上,“你,你什么都知道……是了,是你和他们沆瀣一气,你们最会官商勾结了,我早该想到,我竟然还想给你机会,蠢死我算了,你走,走啊!”
孟时雨涨红一张脸,连踢带打把季鸣则推搡到门外,扔出大衣和皮鞋,再一把撞上了大门。季鸣则慌里慌张地拍门,他说我错了,我知情不报,但不是我找的警察!他正咣咣拍门,忽然邻居探出了头,那是一位魁梧的法国大汉,他指着季鸣则一字一句说:“您再bào力威胁我的邻居,我就要采取措施!”
季鸣则无法可想,只好独自回到酒店。他闯进于樵的房间,以邻为壑,bī问自己一脸茫然的竹马。他多希望当年的事是一场yīn谋,那样小季总就能立时大发神威,至少在这件事上,还孟时雨一个公正。
于樵废了好大力气,终于搞清楚季鸣则在发什么神经,他看着这张仍然可以说是极富男性魅力的脸一点点扭曲,心里有些好笑,他想,原来你也有要为自己的任性买单的一天吗?这可真是不错。
从他们一起上学的时候起,于樵就知道,比起季鸣则,他没有什么本钱可以用来胡作非为。季鸣则可以不学习,可以天天踢足球,甚至可以随心所以地恋爱,但他不行,属于他的那条通往成功的路很平,但绝称不上宽敞。
他听父母的话,一步一步走着,他那么乖,那么努力,甚至连季鸣则都可以狠下心抛弃,他以为自己就要过上自由而完美的生活。
然后他发现那样的自由也并不完美。
澳大利亚的中产社区无聊到过分,没完没了的日光,每周末开车去仓储式超市购物,周日参加华人教会惹人厌烦的礼拜,看着被衣食无忧的中老年妇女围着的光秃秃的十字架和秃头的牧师发呆,读一个会计学位,上班,跳槽,谈一个两个三个普普通通的男友,每个人都不如季鸣则热烈而不顾一切,买贵得要死的有机蔬菜,报税,支付修剪后院野蛮生长的树木的天价账单,为第二辆车贷款,刷约pào软件但一言不发,看国内的同学在社jiāo网络上炫耀策展经历,看国内股市一路飘红,看北京越来越高的城市天际线,看富豪们占据海滩,深潜,看季鸣则放出和小男友的合影,而这个孩子与自己如此相像。
于樵后悔了,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悔恨中有几分是源自对爱的热望,又有几分是嫉妒。他jīng细地衡量着自己的心,比高考估分还要细,比看报表还要细。他终于得出结论,一切的烦恼都源自财富、而不是爱的匮乏。于樵想,我应该早点实现财务的自由。他总记得在一本十八世纪的英国小说里看到的话:“以前他首先应当积极和勤奋,以便为自己谋取财富,而现在他除了决定要成为懒惰和不努力之人以外,便无须做别的任何事情。有息公债和地产是他储蓄唯一合适的地方。”
那时他将再也不用以劳动换取收入,他想,“然后我将拥有真正的自由,我将去追求我的爱情。”
为此于樵从不和季鸣则争执,他太清楚如何哄好这个愚蠢又残忍的总裁,他的演技越来越jīng湛,他完美地演着季鸣则迷恋过的那个十八岁的青年人,得体,清高,白月光学会了剪纸月亮,然后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绝不会让季鸣则因为他丢脸,他把报表做漂亮,把营销做充足,于樵甚至刻意地回避着孟时雨,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哪怕季鸣则偶尔找他一起吃下午茶,说一说过去,抱怨孟时雨比一百个情人加起来都难搞,于樵也只是微笑地听着,适时把空了的茶杯续上。他不会附和这些牢骚,从季鸣则对小朋友的抱怨里,他听出了爱意,就像夜里不眠的人能听到花啪一声开了,但花自己是听不到的。
唯一令于樵在深夜会惊醒的是,他知道,这些酒会、画廊、艺术中心,这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艺术家的真迹,这些帮助别人的快乐(阔太太们做慈善当然不只是因为生活无聊),这些尊重,这些艳羡的目光,这些钱——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季鸣则。他们不再是平等的了。他永远失去了爱的可能。
“你是不是和季子羽计划好了,为什么那天晚上我没接到电话!”季鸣则发疯一样喊着。
于樵当真笑出了声,“你问我为什么?是我叫你晚上来我家的?是我掰着你的嘴灌你酒的?是我bī你按掉来电的?嗯,鸣则,我在你眼里就这样有本事吗?”
“是……我自己?”季鸣则忽然卡了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