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善人见不得这个。
孟时雨眼巴巴看着那些明星,那些戴着祖母绿宝和钻石的女人,那些穿着英国手工定制西装的男人,他们举着巨大的支票站在水晶灯底下,他等啊等啊,季鸣则拉着于樵上台了,他们是今晚的赢家。
为什么做公益还要有“赢家”?难道捐几百万元给祖国的艺术事业后,房地产商的德性就从负到正了吗?我们可以这样做数学题吗?
他正想着,眼前画面忽然黑了,电视破了个洞,孟时雨回过神来,他发现陈献云把电视屏幕砸了。
孟时雨从没见过发小这样生气,过去脑袋发热搞破坏的明明都是自己。孟时雨决定为发小两肋插刀,剑及履及,孟时雨打开了季鸣则的电脑,他记得季鸣则几年前闹着玩一样买了一堆比特币,他按照自己脑子里认识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组织,什么占领工厂的罢工组织,占领荒地的自治组织,什么工人历史文献研究组织,一家挨一家,把季鸣则的网络资产捐了个jīng光。
把鼠标放在红色的捐赠按键,按下。季鸣则将不能从这些善举中获得避税额度,也不能建立品牌形象,他甚至不方便承认有过这样的捐赠。而他还丧失了比特币,那是他在房地产外最成功的投资,孟时雨记得,季鸣则为此chuī嘘过不止一次,老季总也是因此觉得季鸣则比弟弟要更有商业头脑。
但这也是“公益”不是吗?帮助一群法国人建立合作社,探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或者帮助一群绝望的工人在工厂里多和警察抗衡几天,这不会比在北京冠名展览,或是给一群山区儿童发iPad更没意义。
“事情就是这样,我讨厌你们做的慈善,我也讨厌于樵。所以我当时头脑一热就把你的比特币给了人,甚至你今天看到的工会,当时也收到了一笔小小的捐款——不过这就真是巧合了,我也并没有和任何人讲过,他们至今都不知道,我有次听一个cgt的gān部讲起过这事,他以为是什么革命同志的遗产,我当时憋笑到肚子都抽了筋。不过如今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只能在街上一个欧一个欧地筹钱。”孟时雨说了太多话,他把头轻轻靠在chuáng沿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听雨。季鸣则坐在chuáng上,渐渐感到寒意从窗户的缝隙渗进来,他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地抚着孟时雨的头发。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盛怒,他曾觉得孟时雨无理取闹,他以为不过是输了一场捐款游戏而已,或者不过是小孩子吃醋过了头。
如果那时孟时雨愿意和他完完整整讲他看到的不平等,会怎么样呢?
季鸣则不知道。实际他仍不太懂,但他终于不忍,他想令小朋友至今说起仍义愤难平的事大约总是坏的,而能叫孟时雨站在街上为之卖报纸的事,或许也有它存在的理由。他不明白,当时自己怎么想的,才和孟时雨大打出手,还骂他输不起。真是不明白。
歌是《皇后大道东》。
第9章
雨仍在下。
孟时雨并不想让这个本就太过寒冷的早晨更加惨淡,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发出一串哼哼,在季鸣则几乎忍不住把人捞进被子时,忽然又起身去做饭。山羊奶酪上长了霉,万幸脱脂奶还没过期。他煎了两个蛋,从食品柜里找出吐司和栗子酱。季鸣则看他赤着两条腿走来走去,踮着脚站在没有地毯覆盖的瓷砖上。
他拿了拖鞋,蹲下身摆在孟时雨前面,孟时雨踩上去,居高临下地笑了,他用食指去戳季鸣则的嘴唇,柔软的指腹比栗子酱更甜。
“你好闲,不用去工作吗?”
这样的亲昵给了季鸣则错觉,好像昨夜的荒唐蔓延到了白日,他心里又有些痒,那些靡丽的画面促使他从下面拉住孟时雨的手,一用力,年轻人猝不及防,咚一声跪了下来。季鸣则调笑着讲:“这会儿关心我工作了,小间谍,有什么企图?”
孟时雨低着头没答他,季鸣则纳闷,“怎么了?”
小朋友惨白着一张脸,“磕到膝盖了。”
季鸣则有些诧异,怎么就磕得疼成这样?他把人抱回chuáng上,哄小孩似的说不疼不疼。孟时雨自己捂着膝盖没言语,季鸣则问他是不是之前踢球伤过韧带或半月板?孟时雨摇了摇头。
“那你膝盖上这一道伤哪儿来的,以前没见过。”
“叫人铲的。”
“又满嘴跑火车,刚还说不是踢伤的,再说鞋钉能铲出这样的伤?”
“那就是骑自行车摔的。”孟时雨显然不打算说实话,胡乱应付着。
季鸣则觉得有些头疼。过去孟时雨和他在一起,衣食住行没有不jīng细的,怎么现在搞得乱七八糟,他在心里说,果然离开自己就不行。他不愿意想到,孟时雨似乎现在过得也很快乐,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只一闪,马上就被chu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