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拜蒙。
伊芙的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赛贡一直按着她的后脑勺,她无法抬头,因此也看不到此时此刻拜蒙的身姿跟脸上的神情——大多数时候,拜蒙的黑『色』兜帽都阻挡了伊芙对他神情的窥探,伊芙只能通过声音来猜测对方几乎没什么起伏的情绪。
比如现在,伊芙不用看就知道,拜蒙很生气。
他越生气,就会越冷静,也更不愿意说话。
赛贡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某种不用寻常的氛围,又或者身体里的血脉正在冷冷地提醒他。
敏锐的小恶魔瞬间绷紧了全身上下的肌肉,细细长长的尾巴高高扬起,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但还是晚了,拜蒙扬起手臂,一道闪烁着电光的黑『色』火焰犹如毒蛇般从他的衣袍中蹿出,尖啸着咬上赛贡的身体。
而对危险无知无觉的伊芙只感觉到一直施加在身上的力量消失了,紧接着听见了一阵爆炸似的轰响。她慢慢地抬起头,看见四处弥漫的灰雾,而拜蒙修长的身影穿过一片灰蒙蒙的烟雾,走到她的面前。
伊芙赤.『裸』着身体,『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洁白的羊『乳』,垂落下来的淡金『色』长发隐隐约约地遮掩住她稍显饱满的胸脯。
除了太过瘦弱,这是一具完美的、人类女『性』的身体,但这样的身体并没有引起拜蒙过多的注意力——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注意——他礼貌地掠过那些会让伊芙感到难堪、不适的地方,视线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咬痕,伤口早就已经止血结痂,看得出制造出伤口的人知道人类的身体是如何的脆弱,只用尖锐的牙齿轻轻地碰了碰。
拜蒙的目光往下一移,看见她的手腕上缠着绷带。这里的伤比较严重,绷带上还渗着红『色』的鲜血。
他抿了下薄薄的嘴唇,从凌『乱』的被褥中找出伊芙的衣服,给她穿上。
伊芙可以确定这个银发恶魔应该是第一次给一个赤.『裸』的女人穿上衣服,动作犹豫又十分笨拙,还要伊芙配合着抬起手,甚至要把他扣错的扣子一一解开、再重新扣上。
拜蒙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按住她瘦弱的双肩,将鼻尖凑到她的头顶上。
“……你身上的味道很浓。”
拜蒙的声音刹那间充满了危险,他用确定的语气说:“你吃了赛贡的肉。”
伊芙有所领悟,她立刻做出了一个受强迫者应该有的反应——她捂住嘴,在拜蒙的注视下低下头、偏过脸,『露』出了一副已经不想再回忆的模样,表示她并非自愿。
果然如此,拜蒙在心里想。她身上的味道实在太浓了,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属于赛贡的气息,这样浓郁的味道并不仅仅待在赛贡的身边就能染上,而是来自身体更深处。如果她不是吃了赛贡的肉,那她就应该是跟赛贡——
拜蒙的思考戛然而止。
伊芙静静地想,他好像更生气了。
伊芙抬起头,就看见拜蒙抿紧了薄薄的、苍白的嘴唇。紧接着,拜蒙就做出了伊芙意料之外的举动——他摘下了黑『色』的兜帽、脱下了身上的衣袍。
伊芙曾经在拜蒙的默许下用手指抚『摸』过他的脸庞,她在心里隐约描绘出一张美丽的脸,但是真真正正地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一头一直被掩藏的兜帽下的、漂亮的银『色』长发『露』了出来,被昏黄的灯光照耀着,每一根发丝都流淌着仿佛月华般的光彩。
正如伊芙心中所想,拜蒙有着一张极其美丽的脸,相貌介于男人跟女人之间,五官透着女『性』的艳丽,却绝不柔和。
他的眼睛如同真正的紫『色』宝石,里面纤毫毕现地倒映出伊芙微微愣住的神情,正闪烁着独特的艳光,他的额头上有着红『色』的花纹,从眉心延展到额角,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妖异、不正经,但他的目光又足够冷淡。
伊芙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这么漂亮的脸藏起来,像个守财奴把自己最珍贵的宝石埋在地底下。
拜蒙将脱下的黑『色』衣袍披在伊芙的身上,这样一来,她身上的气味总算淡了一些。
“……怎么了?”伊芙拢住衣领,小心翼翼地问。
拜蒙垂下眼睛,说:“没什么。”
大概是看见伊芙的眼神太过紧张,拜蒙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要害怕。”
“——对啊,你在害怕什么呢?”
这个时候,赛贡的声音迅速地接过话,伊芙一转头,就看见这只刚被轰走的小恶魔从墙壁上破开的大窟窿跳了进来。
他甩甩尾巴,抖落掉身上的灰尘,斜靠在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墙壁上,盯着拜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直在好好照顾她,你看,她现在不是很好么?”
拜蒙:“她受了伤,你咬了她。”
“对,”赛贡毫不避讳地点了下头,他的碧绿『色』眼睛格外明亮,“我还亲了她的脖子、『舔』了她的伤口。”
“……你不应该将她从王宫带走。”
赛贡撇了下嘴,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充满了孩子气,却并不惹人生厌,他开口道:“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像我偷了你的东西一样……她跟你有任何关系么?”
“她也不属于你。”
“对啊,可是她太可爱了,我很想要她,”赛贡『舔』了下嘴唇,“所以我决定把她抢走——不管是仪式开始之前,还是仪式开始之后。”
“如果你要把她抢回去,最好找个暗无天日的笼子将她关起来,藏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连味道也不要让我闻到,不然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会在你眼皮子底下将她抢走——这就是恶魔的欲望跟本『性』,我也没办法控制,你应该知道的吧?诶,不对,你真的知道么?”
恶魔会本能地追逐欲望,像鲨鱼追逐着血『液』,如果得到不手就不会停下。拜蒙知道得很清楚,不管是哪个恶魔,或弱小或强大,总是想得到更多,去偷、去抢,一旦得到手就会咬在嘴里不放;但同时,他也知之甚少。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伊芙。
伊芙略有所感地抬起头,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与他对视。
她又『露』出了那天晚上的表情,她从来都是平静、从容又镇定,可是在巨大的茫然和不安之前又会忍不住流『露』出脆弱,她用看着溺死前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的眼神注视着他,这样的目光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当然,恶魔也不例外。
随后,伊芙垂下眼睛,她那纤细的脖子也仿佛对他表示顺从一般低了下来。她紧紧地捏住披在身上的、属于拜蒙的衣袍,她似乎用了最大的力气,指节微微泛白。
她动了动苍白而柔软的嘴唇,她的声音轻柔、细不可闻,但拜蒙还是听见了:
“我们已经说好了……你会保护我的。”
拜蒙:“……”
拜蒙想,他大概已经闻到了——鲨鱼在追逐鲜血时,会闻到的那种气味。
于是他慢慢地抬起头,用那双紫『色』的眼睛注视着在他看来『性』格顽劣、没有丝毫长进的赛贡,声音冰冷地开口道:“赛贡,你知道为何父亲一直轻视你么?”
赛贡的脸上逐渐失去了表情,他直起身体、握紧拳头。
拜蒙说:“因为你总是不自量力。”
伊芙眨了下眼睛,拜蒙的身影就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好看见拜蒙跟赛贡缠斗到了一起。
高阶恶魔之间的战斗简直是场灾难,除非一方死去,不然无法平息。两个恶魔首先掀翻了赛贡居住的地下城行宫,然后挥动着翅膀、在半空中打来打去,犹如两道迅速地碰撞到一起、又飞快分开的闪电,战斗的余波殃及到了地下城的内部结构,一瞬间发生了地动山摇般的巨大震动,塌下来的岩石粉碎了无数条街道跟集市。
而伊芙……
伊芙正在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美丽的淡金『色』长发,见识到了拜蒙的银『色』头发之后,她总觉得自己的头发好像缺少了点光泽,这大概是因为来到这里之后营养不太够。
紧接着她又找出了自己被掳出王宫时所穿的那件裙子,给自己换上。赛贡的审美跟品味实在有点糟糕,伊芙想,如果自己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叛逆女初中生,大概会喜欢他给自己挑的衣服。
可惜这里没有专门的卸甲油,不能让伊芙把手上的黑『色』指甲油卸掉——她可是一个严守纪律的神官,从来不在身上弄一些不合身份的装饰。
等到伊芙悠悠闲闲地整理好着装跟仪容,高阶恶魔之间的战斗也就结束了。
这场战斗以拜蒙砍掉了赛贡的一只手臂、一条腿而告终。
拜蒙比赛贡更早出生,也从父亲那里分到了更强的力量和更多的生命力,即便伊芙很少看见他出手、也从不轻易伤害其他恶魔,但实际上他跟阿加雷斯一样,刚生下来就跟魔王一起征战整个旧域;而赛贡是征战快要结束时才出生的。
虽然两个都是同一级别的恶魔,但这仅仅指的是血脉跟出身,要说力量……赛贡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以两个恶魔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化作了废墟。
赛贡倒在地上,他被砍掉了左臂跟左腿,大量的血『液』涌在地上变成了一层红『色』的积水,拜蒙以自身的血为媒介、破坏了他身体内部的脏器,阻止他的身体进行自我修复,因此他的伤口处一旦有新的肌肉组织生长出来、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而拜蒙除了衣服有些破损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受了什么伤。
战斗的声响彻底平息之后,伊芙提着裙摆、朝拜蒙的方向小跑过去,她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老实说,她早就已经猜到了拜蒙会很强,但没想到他会强到这种地步……也对,毕竟是旧域的执政官嘛,头脑跟力量缺一不可。
伊芙看了看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赛贡,又看了看作为胜利者的拜蒙。她注意到拜蒙的头发有些凌『乱』,于是便伸出手,替他理了一下耳边月光般的银『色』长发。
“……结束了么?”伊芙小声地问。
拜蒙点点头,说:“结束了。”
于是伊芙朝赛贡投去一道目光,自上而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对方残缺的身体。
赛贡稍稍侧过脸,就能对上她的眼睛。他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之前伊芙中了阿斯莫德的毒素,身体动弹不得地落在他手里时,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伊芙的。
伊芙笑了一下,慢慢地说道:“这样就结束了么?”
拜蒙看了她一眼,顺从她的意愿,上下挥动了下右手,立刻砍掉了赛贡剩下的一只手臂。
更多的鲜血大股大股地涌了出来,彻底浸染了赛贡残缺的身体。赛贡觉得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干渴——他努力地看向伊芙,仿佛她就是那种源源不断的、能够抚平他的干渴的青春泉水。
“……你还喜欢哪里?想要哪个地方?”赛贡『舔』『舔』嘴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既疯狂又可怕。
伊芙偏过脸,低声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拜蒙伸出手,挖掉了赛贡的双眼。
其中一颗沾血的碧绿『色』眼珠骨碌骨碌地滚到伊芙的脚边,伊芙盯着这颗充血的、动来动去的眼珠,头也不抬地轻声说:“等他长出眼睛跟手脚,还是会来找我的……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消停一段时间呢?”
拜蒙短暂地思考了片刻,他用看着砧板上的鱼肉般的眼神看着赛贡,随后剖开他的胸膛、掏出藏在那里面的心脏,将其捏碎一半。
心脏是恶魔致命的弱点,被挖去双眼的赛贡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无声无息地昏死了过去。
“这样就可以了。”拜蒙说。
“……谢谢,”伊芙抬起头,朝拜蒙投去含笑的一眼,“你对我真好。”
拜蒙抿了下嘴唇,他垂下漂亮的紫『色』眼睛,收敛起对孱弱的人类而言是致命武器的勾状利爪,然后小心翼翼地拉过伊芙那只受了伤的手,解开缠在手腕上面的染血的绷带。
“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拜蒙认真地审视了一番,说。
伊芙觉得好笑,耐心地说:“人类的伤口好不了这么快。”
拜蒙:“我帮你。”
这么说着,拜蒙就乖乖地低下头,用舌头『舔』舐着她手腕上的伤口——事实证明,拜蒙比他的弟弟靠谱太多了,伊芙只感觉到伤口处一阵清凉,然后就发现那些被恶魔鳞片割破了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拜蒙『舔』到一半,便感觉到伊芙用手指轻轻地抚住了自己的下巴。
伊芙凑过去,亲了亲拜蒙苍白的嘴唇。她在那上面停留了片刻,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地上的那颗碧绿『色』的眼珠。
这颗眼珠呆呆地动了两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上去几乎有点可怜了。
伊芙贴紧拜蒙的气息,低声说:“我喜欢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