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村里差不多和她年龄相当的女孩子,除过王蕾蕾有样学样,学她留学生头,再就是王麦香和另外两个认她做老大的小姑娘了,算在一起,一个巴掌都不到,但凡江援朝细心点,不难从她们几个中间认出她。
陆向北揉揉媳妇儿的发顶:“明个扎丸子头,既凉快又精神,再把奶奶给你买的工作背带裤和白色短袖穿上,一定特别俏丽。”
“你干嘛让奶奶给我买那么多东西,我又不是没衣服穿,这一买就两身衣裤和一条裙子,还买一双小白鞋和一双皮凉鞋,肯定花掉奶奶不少钱。”
她是真不缺衣服穿,亦不缺谢穿,况且她正在长个儿,衣服和鞋太多,穿不了多久估计就会小的没法再上身、上脚。
“奶奶说家里的钱不给你花给谁花,还说她就要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说,买那几件衣服和鞋子根本没花几个钱,你喜欢穿就多穿几次,不喜欢放着便是,”
说到这,陆向北微顿须臾,方续说:“是我和爷爷陪着奶奶一起给你买的,我有帮忙做参谋。”
叶夏闻言,微微怔愣片刻,随之笑赞:“眼光不错,就听你的,我明个穿那条灰色工作背带裤和纯白短袖。”
这是想让她知道他的用心,知道他有想她,并亲去给挑选衣物,傻子,明明已活成精,却还是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希望得到她的关注,为爱“讨好”她,不过,她很开心,且对他的在意甚为感动。
“你喜欢就好。”
陆向北嘴角笑意漾开,心里愉悦得很,他就喜欢媳妇儿穿的漂漂亮亮的,喜欢她什么都别去想,欢欢喜喜穿他给她买的衣物、和他买给她的任何一件日常生活中用到的小物件儿。
“就只给我自个买了吗?”
叶夏问。
陆向北摇头:“爷奶和我一人添了件短袖。”
“改日咱们给爷爷奶奶寄件包裹吧。”
空间里有不少穿着舒服的面料,她有手艺,给两位老人,不对,她要给自家爷奶和姥姥姥爷,及程家二老,各做身衣服孝敬几位长辈。
嗯,她爸妈的肯定也要做,不过只能说是在百货商店买的。
“好。”
陆向北应声,这时,叶夏忽然把话题一转:“暑假还长着呢,我想在村里开个扫盲班,你觉得怎样?”
不等路向北做声,她又说:“去地里挣工分我是可以的,但我爸妈和哥哥们绝对不会让我碰农具,既如此我就在家搞好后勤,再趁着社员们中午、下午出工回来,教大家识字和简单的数学,从整体上提高整个大队的文化水平。”
精神生活贫乏,社员们下工回家吃过饭,要么拉扯东家长西家短,要么埋头睡大觉,而在自个家睡觉补充体力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拉扯别人家长短,这就是在说是非,很容易引起邻里矛盾,她眼下在家闲着,就当是帮她爸这个大队长一点忙,提升提升大梨树社员的素质,让大家伙的思想慢慢得到真正的解放。
她知道解放后工作组有派教员到每个村开办扫盲班,然,效果甚微,就他们大梨树而言,别说大人有多少识字、懂算术的,
就是小孩子,即便有他们家五兄妹上学做榜样,偌大的一个村落,能被家里送去学校读书的所占比例一点都不乐观。
读书使人开智、明理,清楚自己平日里的作为是对是错,免得大家一直把女孩子是“赔钱货”挂在嘴边,免得家家户户把生儿子作为人生目标,
把婆婆磋磨儿媳当做天经地义,把男人打媳妇当做无所谓,她没想过大面积改变现状,毕竟她没那个权利,但她作为大梨树的一员,她爸又是大队长,借这个身份便利,不趁着有空做点事,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儿。
“常规扫盲恐怕不行。”
陆向北提醒。“我知道的,社员们中间绝大多数人觉得读书无用,哪怕有我这个实例在,继而使得上学读书的孩子增长不少,
可这增长的比例和大队所有适龄儿童入学作比,不值得一提,且这送孩子进春晓的,其中不乏有抱着试试的态度,一旦孩子读不进去,十之八九会给办退学。”
“他们有可能还会想你只是个例,不见得谁家的孩子都能像你一样有出息,尤其是被视作‘赔钱货’的女孩子。”
一听陆向北这话,叶夏沉默,半晌过后,她轻叹口气,说:“赔钱货?都是封建思想作祟,大家才如此看待女孩子,”说到这,叶夏嘴角掀起抹嘲讽的弧度:
“吃完饭的时候我妈说翠莲嫂子年后终于生了个男孩,建民哥一家高兴得很,我五婶儿和翠莲嫂子成日张口闭口就给大妞、
二妞、三妞灌输,要爱护弟弟,让着弟弟,把好吃的留给弟弟,说弟弟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们日后嫁到婆家的依靠,万不可让弟弟受委屈,
你听听这些话,这不是在教导扶弟魔是什么?我本以为翠莲嫂子立起来了,却不成想,这立是立起来了,可脑子依然是个糊涂的,将儿子视为宝贝疙瘩,把闺女向扶弟魔养。”
“为那种人不值得生气。”
陆向北安慰媳妇儿。
叶夏嗤笑:“我可不是为她生气,我只是为像大妞她们三姐妹那样的女娃娃感到可怜。”
愚昧主导思想,想想都令人心生害怕,这害怕不是寻常说的那种害怕,是愚昧不自知,给家里女孩子带来一生伤害的可悲感。
她不认为这世上的扶弟魔会在婆家过好日子,会得到丈夫信重,得到儿女爱戴,因为人心复杂,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东西被人时不时往外倒腾?
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次数多了,不出矛盾才怪!
“想得多容易长皱纹,乖,咱不想那么多成不?!”
陆向北柔声哄媳妇儿,闻言,叶夏哼哧了声,语气甚是傲娇:“长皱纹?你没开玩笑?我目前还是个萝莉好不。”
“是是是,你现在是萝莉,可我不想看到你费心思想些和咱们不相干的事儿。”
陆向北被媳妇儿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听到他说的,叶夏抿了抿唇,回应:“我又不是好管闲事。明个和我爸说说,就在假期里开个趣味识字扫盲班,每天两个小时,分别定在午饭后和晚饭后,地点就选村小。”
陆向北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把我让你写的东西整理出来,我自个能把那事儿安排好。”叶夏摇头婉拒,而后看眼近在咫尺的院门,小小声说:“晚安。”
她有听到院里的说话声,可见她爸妈还没睡,在等他们回来。
“晚安。”
陆向北回了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里。
“夏夏和隽朗回来了,都去洗洗睡吧。”
江安发话,率先起身,走向堂屋。
“爸,我有个事儿要和你说。”
叶夏快走两步,追着她爸到西屋。约莫过去十来分钟,江安问闺女,好确认他没有听错:“你想清楚了?这扫盲班不好办,别等你爸我把话说出去,中途你被社员们弄得坚持不下来。”
“爸就放心吧,我能提出来,自然有想好怎么开这个扫盲班,您等着瞧好了。”
死板地教认字和算数,对于上工回来累成狗的社员来说,自然听不进去,但这识字的法子变一变,教算数的法子也变一变,
譬如将每个字用相应的小故事讲出来,大家在解闷中学习,不知不觉就能记住,至于算数,同样可以用小故事来学习,简单的趣味游戏亦可以。
而以她脑中现成的故事,及编故事的能力,她相信顺利开办扫盲班不成问题。“行,明个上工前我就在大队广播里通知大家,你在家做好准备。”
“遵命,大队长!”
叶夏皮了下,站在西屋中央,纤细的身量笔直笔直的,抬起右手给她爸敬了个礼,逗得江安又好笑又无奈:“你就皮吧。”
叶夏嬉笑了下,说:“早起吃过饭,趁着天儿凉快,我也去给咱家挣工分吧?”
她力气大,干农活一点都不费力。
“不行,你乖乖待在家里,咱家不缺你那点工分换口粮。”
江安这儿尚未开口,西屋门外就传来林兰的声音:“地里太阳晒,又有蚊虫,你去做什么?再说,我和你爸可从来没想过你下地挣工分。”
“那我总不能一直闲着吧?”
叶夏清亮的杏眸圆睁:“劳动光荣,大家都在忙,我不能只做米虫。”
“谁说你是米虫来着?闲不住,就把弟弟妹妹看好,再收拾收拾家里,做饭等你爸和你大哥他们下工回来给帮把手。”
“好叭,我听妈的。”
做家务带小豆丁很简单,趁着大家上工后一段时间不太热,她还可以去割猪草,多少给家里挣点工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滋味儿是不好受,
若一味地为避免劳动躲清闲,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所以,不为旁的,单从自个的良心考虑,照顾小豆丁和家里的琐碎活儿,她会尽心尽力去做。
况且这三年来她也确实行动随心,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儿,而非把自己视作娇小姐般的存在。
第二天,社员们听到大队广播里的同志,几乎齐齐呆怔数秒,接着神色变化各异,扛着农具前往地里上工。
“你去扫盲班吗?”
“去呀,干嘛不去?是大队长家的福娃娃免费给咱们扫盲,人家一片好心,我就是去了学不来及格字,也得从行动上支持支持大队长家的福娃娃。对了,你呢?”
“我……我到时看吧。”
“这好端端的,夏夏那丫头咋想着给咱们大家伙扫盲?”
“大家祖祖辈辈不识字,日子不照样过到现在,我看扫盲完全没必要嘛!”
“狗子家的,你懂个屁啊!这识字和不识字能一样吗?咱祖祖辈辈是活到现在,可咱们一直窝在山窝窝里种地,人家识
字都是干嘛的?”
“这个我自打,吃轻省饭呗!”
“对着咧!人读过书的,进城做工,那像咱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辛辛苦苦刨食,还有,就咱们这大字不识的样儿,进城那就是两眼抹黑,最容易被骗啦!”
“是呀是呀,这过去那会啊,能识字的,全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人家走出来打眼看就和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不一样呢。”
“我是要去扫盲班的,哪怕一天认一个字,学上一阵字起码进城时不会随随便便被骗。”
“哈哈!说的你好像没少进城似的。”
“咋啦咋啦?年跟前我就去趟县城逛逛,在县城的百货商店买点东西回来给你看看。”妇女们边在地里挥舞农具忙活,边说着扫盲班的事儿。
“以前工作组的同志进村专门给咱扫盲,那会子咱全村男女老少可没见有啥大动静。”
“那是大家还没真正意识到识字有多重要。”
“小夏那娃儿的脑子不是一般灵光,没准她教大家认字一教就能让咱们记住,铁蛋他娘,要不咱俩吃过晌午饭结伴去看看?”
“成,一块去。”
女社员在议论,男社员同样就叶夏要开扫盲班,义务教大家识字和简单算术的事儿议论个不听。
“江老大,你要去给你侄女捧场吗?”
一男社员问江平。
“我认识几个字,不过夏夏要教大家伙识字,我还是会去学的,这多识字又没啥坏处。”
老四和二房走得近,平日上工积极,且老老实实从来不躲懒,没想到被评个先进劳模,竟然在大队上的养猪场招工人时,
出其不意被录用,成为一名月月领32块钱,吃公粮的正式工。不用下地卖重劳力挣工分,一天天的只需把猪喂养好,想想就轻松得很。
江平很羡慕江和的幸运,就连老五江顺也异常羡慕江和,虽说养猪场是大队上开办的,虽说养猪场的活儿有点埋汰,可人一被录用就是正式工,
上岗就能月拿32块钱工资,且和城里工人一样,有休息日,有福利领,哪里像他,至今仍是临时工,工资从15拿到23再没涨过。
江顺近来两三个月,是一想起江和的好运,就一阵心烦意乱。如若不是被牛萍萍又是哄又是劝,江顺真想辞掉供销社临时工的工作,回村挣工分争先进,当劳模,然后当上养猪场、亦或是饲料厂的工人。
尤其当他偶尔回村探望老爹老娘,看到大队饲料厂业务忙碌,不时有其他大队的马车、牛车、驴车、及县上、市里,乃至省上,
甚至外省的卡车来饲料厂拉饲料,看到养猪场的猪一头头被喂养的膘肥体壮,看到那些猪被公社,被县肉联厂,被市肉联厂运走,眼里直接闪过一张张大团结。那都是钱啊!
年底,整个大队的社员肯定会分到不少钱,且能分到一斤斤鲜嫩肥美的肥猪肉。而他……虽是大队上的一份子,却没为大队上做过贡献,估计一斤猪肉都分不到吧。
“我说江老大,你这几个月来是不是特别羡慕你家老四?”
有社员扬声打趣江平,闻言,江平手拄锄把,眯起眼:“羡慕有用?”
他确实羡慕四弟,可也清楚人家那是靠本事成为养猪场的工人,没他可置喙的地方。打趣江平的社员抓抓头,略显尴尬说:“是没啥用哈。”
“知道就好。”
在他面前说酸话,无非是想让他们兄弟间闹矛盾,好给他们看笑话。呵!他有那么蠢?不说爹娘不让他们这些做兄弟给大队长二弟拖后腿,
就是他自个这么大岁数,对“寡廉鲜耻”这几个字多少还是理解一些的。
若因为羡慕、眼红自家兄弟当工人,便蠢得和兄弟生龌蹉,用不着多想,保准被他老子拿着棍子追着打。
上午收工,社员们说笑着各回各家,大概到十二点五十左右,叶夏站在村小一间还算稳当的教室讲台上,说“稳当”,源于村小几间教室至少过半被称之为危房,可饶是这样,依旧作为教室供孩子们上课用。
之前叶夏在村小上学,倒是没多想,今日她踏进校门,看着土坯墙上裂缝,看着窗户破烂,屋顶被山风掀起的茅草,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盖一间青砖瓦房教室最多花用一百六七,再往上就算花用两百块钱,一次性盖六间教室,再多建两间,一间作为老师们的办公室,一间座位图书器材室,八间教室下来,花一千六,她有。
静静筹思着,以至于叶夏没去留意教室里的社员全保持安静,直直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是不是还得建两间男女老师宿舍,及半间房的教职工食堂?
罢了,既然她有心给孩子们建新教师,那就索性把想到的一次到位,反正前面由省教育部门到市上、县上、公社和大队上给她的奖励,加起来就有两千多块钱,让村小焕然一新应该不成问题。
做出决定,叶夏心中一笑,方回过神,看向来参加扫盲班的社员。
有男有女,有小孩,有不多的几个老人,但就叶夏看到的人数,大概也就四五十人。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全大队八百来户,却只有这么点人来扫盲,准确些说不完全是来扫盲,其中不乏有来看热闹的,这点人真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压下心头情绪,叶夏面露笑容,和大家打了声招呼,说:“咱们村的学校基本上都是危房,在开始教大家识字前,我首先说一下,
前面我去国外参加比赛,省上和市里,及咱们县上和公社还有咱们大队都有给我现金奖励,这笔钱我眼下用不着,就用来给咱村的孩子们盖新学校吧,
事儿具体怎么操作,我会和大队上沟通,等大队上决定起校舍时,希望大家都能出把子力气,给咱村的孩子建一座安全、明亮的校舍。”
瞬间,教室里鸦雀无声,须臾后,社员们像是炸开了锅,有相互间热议的,有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叶夏的,接着不少社员向叶夏确认。
“夏夏啊,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要给咱村重新建学校?”
“小夏,我咋不太相信啊,这要盖学校,可是要花不少钱哩,你真舍得呀?”
“夏夏姐姐,你没骗我们吧,你要给我们该新教室呀?”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基本上全是用质疑,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叶夏。
“我说过的话我负责,大家尽管放心。”
叶夏语气肯定地说这,这时有人问:“那什么时候咱们能得到确实消息?又什么时候动工呀?”
盖新学校,她家儿女大了是没机会再来上学了,但她家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子,可是能沾上新学校的光,坐在安全的大教室里听老师讲课。
“对了,你这给咱村盖新学校,是全建成砖瓦房吗?”
在这道声音落下来的时候,江安和王支书还有另外几位大队干部走进教室。
“呀!大队长和支书来啦,你们刚才在教室外面有没有听到,夏夏要给咱村盖新学校呢,说钱全部由她出,夏夏,你说对吧?”
说话的社员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打定主意要坐实叶夏的许诺。
王支书和几位大队部干部莫名其妙地看着教室里情绪激动的社员们,而江安则眉头紧皱,他岂会听不出这和他说话社员的用意,脸色冷沉,江安定定地看着对方,也就在这时,教室里瞬间静寂下来,只听江安说:
“我知道有不少社员同志眼红我闺女通过她的聪明才智,通过她为国争光,得到上面各级部门给予的现金奖励,但我希望大家明白,
不管我闺女手上有多少奖励,那都是她自己的,她愿意把钱拿出来为村里建学校,我这做老子的没意见,可大家也不要觉得我闺女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
不往远的说,就说咱大队开办的养猪场和饲料厂,这其中我闺女付出多少,大家伙心里应该都有底,可夏夏有对外宣扬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