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艺术老师告诉她,人只要活着,想法就会改变,所以演员在表演的时候,千万不能把人物演得一成不变,要表现出他们变化的轨迹。
变化是人物的灵魂。
安娜一直记着这句话,冥冥中期盼着,布朗女士的想法能改变。但是现在,她死了,人生永远停留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思想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或许,她到死都认为安娜是个小拖油瓶,都在庆幸离开了她,迎来了崭新的人生。
她没办法再和布朗女士说话,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当小明星的潜力,也没办法再询问她的近况。她变成了一座不言不语的墓碑,彻底和安娜断掉了联系。
可能这就是人们无法面对死别的原因吧,分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安娜终于攥着心口,呜呜痛哭起来。
和在台上的呜咽不同,这一回她是真的伤心,真的难过,哭成了动物似的嚎叫。感官姗姗回到了体内,她热得满头大汗,腋窝和膝弯全是湿漉漉的汗水,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chuáng上翻来滚去,把chuáng单滚成了一幅深灰色的地图。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难过,这么伤心,上一次还是被L先生抛弃的时候。但和这次相比,上次简直就像毛毛雨一样轻描淡写。她哭得浑身颤动,手脚直打哆嗦,眼睛和面色都涨红起来。
安娜不明白,明明她对母亲没什么感情的,为什么会这么难过,难过得像生了一场大病,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
安娜哭到jīng疲力竭,红肿着眼睛睡了一会儿,然后,被噩梦吓醒了。梦中,她回到了被布朗女士抛弃的前一天。这一回,她紧紧地抱住了布朗女士的脚,尖叫着求她不要走。布朗女士却踹开了她,永远地走进了可怖的黑暗里。
醒来以后,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眼泪像盐一样,刺痛着她的脸颊。眼皮已经肿得睁不开,安娜打了个抽泣似的哭嗝,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觉。
突如其来的噩耗,把她心中乱七八糟的欲望都关了起来。她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苍老了不少,对未来失去了信心,对爱情失去了欲望。谢菲尔德和雅各布都来敲过门,她一言不发,把自己闷在厚厚的被子里,嗅着腋下的汗味,专心致志地腌制自己。
安娜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但一想到布朗女士永久地离开了她,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侧卧在chuáng上,用身体挤压着疼痛的心脏,从母亲的去世,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再从未来想到了谢菲尔德。
于是,永远充满青chūn活力的安娜泄气了。
她认为之前的自己实在是乐观过头——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明星才几个?而且,学校里又不是只有她表演天赋,除了那个饰演老伯爵的演员,其他演员都是她的同学。他们无论是歌唱水平,还是舞蹈功底,都比她厉害。她哪来的自信,笃定自己一定能成为好莱坞明星?
在爱情上,她也乐观得接近盲目。明明谢菲尔德明确拒绝过她那么多次,每次亲吻他的时候,他都沉默而冷漠,从来不会回应她,仿佛一个冷眼旁观她滑稽表演的观众。她却像个傻子一样,费尽心思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多看她一眼,她就吃了蜜似的开心,觉得这是他心动的迹象。
安娜深吸一口气,摊开手脚,茫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忽然间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在此之前,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和谢菲尔德在一起,成为好莱坞女明星,回报布朗女士的养育之恩。
现在呢?
布朗女士去世了。谢菲尔德不喜欢她,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成为好莱坞女明星的几率微乎其微。
她的雄心壮志,在母亲的死讯中提前落幕了。
整个下午,她都如同晒了太阳的吸血鬼般,惨白着一张脸。眼泪和热汗洗掉了她眉眼间最后一丝残妆,乐观安娜和明星安娜消失了,她现在是痛不欲生的悲观安娜。
晚上,雅各布又过来敲了一次门,请她下楼用餐。安娜难过得快要灵魂出窍,早已不知饥饱,回绝了他的邀请。雅各布离开后,敲门的人换成了谢菲尔德。他用命令的语气让她开门。
安娜从来没有觉得他这么讨厌过,她都这么难过了,他还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这讨人厌的老家伙!
生气到极点,她猛地坐起来,拿起枕头狠狠地砸了过去,声音几乎带上了尖利的破音:“走开!”
枕头砸到门板上,软绵绵地掉了下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安娜面色涨红,望着门板,一抽一抽地喘气。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既希望那扇门能被打卡,又希望它永远这样紧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