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坟却在一旁笑了起来:“你还给别人卜姻缘卦,你怎么不给自己卜个好姻缘好老婆呢?哈哈哈哈!”
“红坟!”初五低声呵斥她。
“就是很好笑嘛……”红坟咕哝:“就知道吼我……”
裘三乌重重吸了把鼻涕,哽咽道:“昨天晚上,要不是小兄弟你啊,我可能就要死了……”
“没那么严重,是您福大命大……我赶到的时候狼群刚好离开……”初五陈述事实。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裘三乌想起昨晚惊悚的一幕,不敢再想下去,颤颤惊惊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少年没听出中年人欲言又止的惶恐。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一处遮天蔽日的树荫底下,阳光突围重重浓密的枝叶只能依稀塞下几缕黯淡的斑驳,这里草木葳蕤,几欲遮挡视线。
乌鸦停歇在古树枝头凝视三人的背影发出渗人的叫声,宛若老人忍咳呛笑般诡异,红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遂叮嘱其余二人:“这地方有古怪,很不对劲。”
“你你你你可别吓我,狼群难道不是晚上才出来捕猎吗……”裘三乌连忙抱住初五的手臂,瑟瑟发抖起来。
“不是狼群……”红坟鼻尖动了动,嗅到了空气中不同以往的气味:“总之……小心为妙。”
三人放满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谨慎,穿过树荫底下迎来豁然开朗的阔地之后,裘三乌喘了口气粗气,白了一眼谨小慎微的红坟:“嘿!啥事都没有!”他往前眺望,只觉围猎场应是到了尽头,跨过这片舒朗的草丛应能见到外头的官兵,想到这儿,中年人阔步超前而去。
“方才?”初五见裘三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草丛里,心下担忧起来。
“应该是错觉吧……”刚刚在树荫底下,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不是来源于任何动物……而是人类……红坟心虚地瞥了一眼初五‘在他眼中人命是如此珍贵……还是别告诉他了……’,潜意识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这个谎,撒得有些拙劣,少年却没打算戳破。
万怨之祖眉心处的压迫感正在消失,连她都以为危险已经离开的时候,四周忽然一阵惊鸟,那些几欲人高的草丛猝然被什么东西碾压在地,大地开始有规律地震动了起来。
“红坟!”少年下意识将红坟揽在身后。
“救命啊——!救命啊——!”
翘首探去,阔步走在最前头的裘三乌正以狼狈的姿势向他们这边逃窜而来,见状,红坟直嘬牙花子:“这家伙怎么这么会惹麻烦!”
裘三乌身后紧跟着两只凶神恶煞的庞然大物,它们两眼赤红,暴怒异常,鼻腔哼哧着白雾,俨然是把前方打扰它们进食的蠢货当做了猎物。
“是罴兽?!”红坟初五异口同声认出了裘三乌身后的怪物。
红坟二话不说拉着初五转头便向树荫底下跑去。
“哎呦——等等我呀——救命啊!你们两个等等我呀——”中年人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眼泪鼻涕横飞控诉道:“你们两个太不讲义气了!居然丢下我转身就跑——?”
“你好意思说我们?谁让你走那么快作死去的?自己作死还不够非得拉上我们俩!”红坟恨不得将这人推攘到罴兽的嘴边给他们打牙祭去。
“我跑不动啦——腿上的伤口好像裂了……呜呜呜——”鬼知道昨天包扎的伤口裂开的这么快,一路跑下来小腿都快跑折了,裘三乌严重怀疑今天就算活下来自己这条小腿也保不住了……
“废物!”红坟别过头瞅了一眼后头,‘怪不得它们会这么穷追不舍,原来是闻到了血腥味了……’
裘三乌两眼横挂着眼泪,满心后悔方才怎么就没能管住自己的尿意,谁知道去草丛堆里解手刚好滋到了正在进食的二位罴大人身上……正当他后悔难当的时候,脚下一个腾空,竟无故飞了起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蹲到了古树粗壮的杆子上。
“诶?刚刚?”裘三乌指了指红坟又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
“老实在这呆着!”红坟没空跟他解释,遂回身落到了地面朝着少年的方向往从林更深处跑去。
“诶诶诶!你们去哪儿呀?别丢下我呀——!”裘三乌看到罴兽穷追不舍地朝那两位的方向跑去,悻悻啧吧嘴:“嘿,不追我咧?”他庆幸自己得到了安全。
蹲在树干上的人终于可以休息了,然而负责吸引罴兽注意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高过头顶锋利的叶、荆棘刮伤了少年的脸,他不顾自身累累伤痕转而问道赶上来红坟:“怎么样?”
“安顿好了。”红坟应声,遂看着他脸上越来越多的荆条血痕,心中说不出的疼。
“你也找个地方躲起来。”少年指了指前方的古树,“快!”
“你怎么办?”红坟脸上也同样被荆棘条所伤,然而她却能迅速恢复,她瞄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准备掏出发髻上的龙骨笄。
少年看出了红坟的打算,眼疾手快握住她了的手腕,用红坟读不懂的神色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可能放任你的生死不管!”他的瞳孔中好似有数不清的暗流,红坟只觉得多看一眼便要深陷其中抽不开身,遂狠狠心撇开视线。
“还记得昨夜的那个山涧吗?它的四周是个环抱的断崖,我把罴兽引到那边去,你去潭边等我!”
原来他早已经把四周环境地形摸了个透……
“你……”红坟还欲说什么,少年一把松开了她,顺手将她推攘至逃跑路线外。
“嗷嗷嗷嗤嗤嗤——”罴兽发出咆哮声,鼻腔白雾不断,紧随少年趔趄却异常迅速的身影消失在草丛里。
“喂,第一次被凡人保护是何感受啊?”阿祈的金色光芒倏忽闪现,空灵的声音荡在半空与秋风融为一体。
“啧——”手心传来钻心的灼热,红坟耐不住眉头一颤,她选择不去回应阿祈的调侃,闷声朝山涧跑去。
长时间的疾速奔跑加速了少年跛脚的负荷,抵达崖口时他已精疲力竭,尤是奔跑速度过快,有些荆棘断刺还扎在血肉中,少年忍着幕天席地的疲倦与疼痛,不敢停下。
山涧上游的断崖如是被一剑斩断似陡峭,四方汇聚的气流形成了强劲的风,巨大的流水声激荡耳畔,崖口近在咫尺,只要一跃而下,身后的两只罴兽定来不及刹撤跟着一同掉进潭底,那潭水深不可测,就算罴兽水性尚可也抵不过长时间的奔跑消耗,如此这般打算,少年毫不犹豫脚下用力一蹬,临崖腾空而起,纵身跳下了断崖,紧随其后追红了眼的两只雄硕罴兽果然如他所料来不及撤步,也跟着一道跌下了崖,惊恐的咆哮声响彻山涧。
恰好赶到的红坟被两股巨大的水花淋了个透心凉,寒冷的温度袭来,她不自主颤惊起来。
潭水先是泛起几轮白花花的气泡,随后便没了任何的动静,除了远处源源不断的山涧流淌声,唯剩山风袭来,裹挟阵阵凄寒。
“初五——!”红坟声嘶力竭朝着潭面呼唤。
回应她的只有空谷山风,呼呼不断。
万怨之祖环抱双肩,替不安的心跳寻找安慰:“不会的,他不会有事……在水里的他是无敌的……他一定还活着,就跟上次一样,躲在水下面准备吓我……”
许久,潭水再也没有了波澜。
“可能被罴子吃了吧?”阿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出声,迎头便获前者一顿凶戾地叱喝:
“不可能!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轮回门踏碎了将他的灵识找回来!”声线沙哑。
阿祈被红坟此话骇得不轻,一时咋舌,随后嗫嚅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红坟忍着手心的痛楚吼道。
“……”阿祈渐渐匿了声,‘红坟……你……终归还是……’
空气再次陷入静谧,呼啸的风声如是凄厉的哭泣。
水面忽地飘来一束珠花,宛若一叶浅淡的绿荷,只是叶儿的四周被烧焦卷起,近看一点也不美观,红坟抹了一把眼睛,将珠花捞上了岸,“是宸儿的珠花……”初五一直将它带在身上……他此刻,就在水底……
“我没能保护好灵鹊,宸儿……现在连初五也……他那么怕冷……却总是为了别人毫不犹豫跳入彻骨的水中……”‘真讽刺啊……在水中如鱼儿般矫健的人,却怕冷……’红坟额头青筋暴露,她难耐心口窒息一般的疼痛,捂住胸口望着水面倒影的自己,衣衫褴褛,血泪两行,戾气纵横,犹如鬼刹般可怖。
血泪在水中晕开淡淡的红雾,万怨之祖盯着这滴被稀释的鲜血骤然想起了什么,她在潭中央搜视一圈,终不见少年的灵识飘上岸,这说明——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
深潭呈出深墨色倒影,红坟战战兢兢抚了抚水面,恐惧令她望而生畏。
只听“噗通——”一声。
从来唯恐避水不及,哪怕只是淋雨都能令其毛孔悚然的万怨之祖拧着鼻子跳入了水中。
窒息感,压迫感四面八方包围着自己,她能听到雷鸣般的心跳以非人的速度剧烈跳动着,那是她的求生意志,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都仿佛被镣铐束缚住,动弹不得。
红坟尝试着睁开眼睛,漆黑的水中似极了吸食光芒的轮回门,她拼命压制住内心深处蔓藤一样爬出来的恐惧,犹如枯叶一般随水而荡,骤然间,她发现初五就在她的正下方,少年的身躯泛着淡淡的萤光,他紧闭双眸,白皙的脸庞缀着点点安详,鱼儿们围靠在他的身边,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去,仿若是为了守护他而来……
从来不知道这一点咫尺距离会犹如银河般遥远,不论红坟怎样挣扎都只是在原地打转,胸腔的氧气为数不多,她勒令自己镇定下来,回想起曾经初五在水中矫健的身姿,学着他的样子,蹬腿,排水。
‘身子在往前靠!’红坟大喜,有希望!
水是有浮力的,每当费尽心思下沉一些,潭水又会将她托上去一些,不知过了多久,费了多大的气力,就在她腔内的空气不受控制向外涌出一大半后,她神奇的发现身子在往下沉,如此这般她又吐了些空气,这才好不容易抵达初五的身边。
鱼儿见有人来,让开一道豁口,红坟拉起少年的手,摇晃起他来:‘初五!初五你快醒醒!初五!’不论用力摇晃,少年也没有反应。
胸腔只剩一口气了,快坚持不住了……红坟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胀痛,视线渐稀开始模糊……
‘我要死了么……’红坟与少年十指相扣,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万怨之祖贴上少年的唇,将口中残存的空气渡给了他,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如果这是一道单选题,她愿意用自己这长达万年的寿命去拯救一位相视不到一年还未弱冠的少年,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他是初五。
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缓缓平息了下来,那股方才紧胀的窒息感突然间就松懈了开来,红坟在水中呛咳,大量的潭水涌入口腔,顺着鼻梁直冲脑海……
周围静得好像能听到自己血液的流淌声。
在意识尚未脱离身体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如明月一般皎洁的瞳仁正不予置信地注视着自己,当中有千言万语,当中有万般责怪,也有数不胜数的柔情蜜意。
黑暗袭来,她将自己抛给了这份迟来的轮回。
是什么正挤压着自己的胸腔,嘴唇上不时会有软绵绵的微凉触感……这就是进入轮回的感受?
“轮回?你想什么呢?!”阿祈的声音传来。
就在红坟愣神疑惑的时候,胃部突然上蹿一股恶心感,随后万怨之祖猝然睁开眼睛,猛地呕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呕——”
“太好了太好了,醒了醒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裘三乌有些逆天的发际线,正睛下来,他正盯着自己笑得一脸油腻。
“看什么看!”红坟提手就是一拳飞过去,正中中年男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