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碎碎的钱塞入口袋中,宝贝地拉起拉链,女孩儿一边道别老摊贩,一边打开塑料盒,存放在塑料盒中的月饼携带了一丝丝塑料的味道,但并不妨碍五仁散发出的坚果香,她先是捏起碎酥皮放在口中细细咀嚼,感叹老手艺人对于酥皮火候的掌控,随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咬上一口,走出巷口时,还未来得及下嘴,迎面一个猛烈的撞击促使女孩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她两眼滋出泪花,捂着嘴嗷嗷直叫,手中的五仁月饼散落一地。
“你这人……走路……唔嘶……不长眼啊?”
明泽也来不及诧异明明是自己撞了人,对方完好地站在原地自己却一个仰天摔差点磕到尾椎骨,他忙不迭起身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继续朝前跑去。
“真是个奇怪的人……”女孩儿咧咧嘴,不予计较,正当她准备捡起三三两两的月饼时,乌压压的人群浩浩荡荡朝她袭来。
“明泽也!——!”
“活的明泽也啊——!”
“就在前面——!别让他跑了啊——!”
“啊啊啊啊——!”
眼看着五仁月饼被无情铁蹄践踏成了渣滓,女孩儿欲哭无泪地杵在原地发愣,还好,还有一盒……她无比庆幸地想。
前方不远处,原本声势浩大的人群突然散了开来,摸不着头脑地到处搜索起来,口中不断咕哝着:“奇怪了,刚刚还在这附近的呀?”“怎么一眨眼几不见了?”“这巷子灯光也太暗了。”云云。
她们是在追逐刚刚那个撞到自己的人吗?他是不是偷了她们的东西?看起来风尘仆仆紧张兮兮的,确实不怎么像个好人。
这些人一窝蜂地涌进巷子,又一窝蜂地散了去,作为城市盲点的巷弄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热闹,待人群散去不到顷刻便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东倒西歪的电线杆,忽明忽暗的钨丝路灯,脚步声回荡在各个巷壁前,影子在城市各色灯火下折成了三四个,行至一处垃圾桶旁,忽听那黑黢黢的的阴影里冒出了点动静:
“piz——piz——嘿!嘿嘿嘿!”
东看看,西瞅瞅。
“别看了,就是在叫你——!”
路灯下的女孩儿朝着垃圾桶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过来过来!”
一头雾水的女孩儿靠近垃圾桶,一盏清俊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他把自己的口鼻捂得很严实,活像个木乃伊,徒留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外头,当中满含对垃圾桶刺鼻气味的嫌弃,看得出来他不想在此刻多呆,选择这里完全是无奈之举。
“她们走了没?”他质问道。
女孩儿木讷的点点头,“走了。”
前者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赶忙从垃圾堆里跳了出来,路灯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很长,“谢了啊!”他说。
“喔。”女孩儿转身即走,又被蒙面少年叫住了:
“等一下,问你个事儿,你知道这附近有个天使之家吗?”
“搬走了。”
“搬去哪了知道吗?”
女孩儿摇摇头,再次打算离去时,被少年一把拦住,他似乎认出了这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儿,于是他又问:“你是刚刚那个撞我的人?”
“是你撞的我。”天哪,还有天理吗?明明是这小子野牛一样撞过来的好伐?破了的舌头找谁说理去?
“可倒下的人是我。”少年绝不承认吃了亏的人是始作俑者。
女孩儿闷哼一声,张开嘴,伸出舌头来,含糊不清道:“看到没,舌头破了!”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少年人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身后,理直气壮道:“我屁股还疼呢!”
好想打他,女孩儿拼命忍住手上颤抖的力道。
虽然少年蒙着面,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口罩之下是一副跋扈模样。
明泽也打死都不想承认自己实际上是迷了路,皇城老巷弄本就是如同八卦阵一样复杂,每一条看似相似的路事实上都是不重复的,一路上被粉丝们围追堵截,他慌不择向,一溜烟钻进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如果当初知道十年后的自己会在某一天回到天使之家的巷弄里来,他一定不会在那两年里只乖乖蹲在铁门前翘首以盼着谁,而是会跟着院长老师们一同出门逛一逛。是啊,出门逛一逛,那时候总觉得一旦自己离开了福利院,就会错过她,怕她回来之后找不到自己,以至于两年里都不曾踏出过福利院半步。
瞅着少年眸子中一瞬的恍惚,女孩儿半疑半惑问道:“你不会是个无赖吧?刚刚那群女孩子疯了一样追你,难不成是因为你偷了她们的内裤?”
少年眼中的恍惚刹那间变成了跳跃的火苗,他原本温润的声线连同着嗓子根都破了音,不予置信:“偷,偷,偷内裤——?你有病吧,我是谁?我偷内裤?你才偷内裤,你全家都偷内裤!”
“没偷就没偷嘛,别这么激动好不好……”女孩儿承认,自己这种无端臆测是挺不友好的,但少年人自己打扮地像个扒手嘛,也不怪她乱想啊……“那她们为什么追你?”
“还不是因为小爷我是——”少年趾高气昂的声线戛然而止,随后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不认识我?”
女孩儿眨巴眼睛,露出一副‘我应该认识你吗?’的困惑表情。
“你知道……曲奇少年吗?”前者小心翼翼问。
后者摇摇头。
某人如是被雷劈中脑壳,往后跄了一步,不甘心又问:“明泽也你总该知道吧?”
回答他的依旧是呆滞的黑人问号——???
“你平时不听音乐的嘛!?”你的人生该有多乏味啊!
“音乐?”女孩儿敲了敲下巴,“硬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听评弹。”
少年人扶额,有些气馁,却依旧不放弃:“你看过……《出师未捷》么?就是那部大卖的史诗电影!”其实提及综艺或许能让人有印象,然而少年从来不觉得那些卖人设的综艺是能代表自己的作品。
‘哪里有钱看电影啊……’女孩儿露出原本木讷的神情。
明泽也感受到一股子败北的滋味,好吧,他得承认,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得认识他,当他第一次被远播的名利所累的时候,也同时会因为有不认识自己的人存在而感到挫败,人啊,当真是个矛盾的动物。
“还真是个奇葩……”明泽也仔细打量起女孩儿来,她头发乱糟糟束在脑后,衣服脏兮兮的还都是线头,脚上的球鞋开了胶,口吻里刹时充斥了些许同情。“对了,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刚刚跑太急,丢了。”
“手机?我没有那种东西。”女孩儿耸耸肩,想起与少年相撞时除了自己那盒可怜的月饼,似乎还听到了其他东西落地的声音。
二人来到巷弄口,果不其然在一片糟乱的地上找到了少年碎屏的手机。
某位大明星哀嚎一声,泄气般蹲下身:“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手机没了可以重买嘛……”女孩儿好心劝慰。
“你懂什么!?重要的不是手机!你知不知道我出来一趟有多不容易!这下连导航都看不到了……”少年指了指自己:“我都这副样子了,出去还是能被认出来!我要怎么找福利院啊!”干脆把气全都撒在了这个与自己相撞的少女身上。
女孩儿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你去问别人啊……”。
少年充满希冀的目光很快就被现实欺压得连渣都不剩,他躲在巷弄后看到女孩儿拦过无数过路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脚步解答她的疑问,要不是嫌弃她脏乱的模样,要不就是不知道福利院在哪。
明泽也将女孩儿拉回了巷弄里。
“怎么了?”
“你傻吗?看不懂别人脸上的态度吗?”他们以为你是乞讨者,甚至怕你碰到他们的衣物,从一开始都是闪躲着走的。
女孩微微一怔,“他们好像真的不知道天使之家在哪诶……”
“算了……”少年人心灰意冷地退回到黑暗里,摆摆手:“咱们就在这里道别吧,我回去了。”
“你是从天使之家里出来的吗?”望着前者落寞的背影,女孩儿问道。
明泽也凝驻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如果真的这么想念,可以回原址看看,再过几天可能就要拆迁了。”
前者回过头来,“原址还保留着?”瞠目中裹着惊喜。
“是啊,我带你去。”
昏暗的橙色光线下,电流不稳忽明忽暗,小小的福利院就在一众老房子的后头,一扇生了锈的铁门上头,挂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天使之家。透过铁门向里头望过去,魁梧的梧桐树下那座记忆里仿佛有走不完阶梯的小楼静静地矗在那里,八年了,墙壁上孩子们的涂鸦都已经风干了,凋敝出坑坑洼洼的石灰凹槽,滑滑梯,跷跷板,平衡杆……似乎还能看到以往孩子们的身影,耳边传来嬉闹声,欢呼声。
视线透过生锈的门栏探向树下的石阶,小小的孩童似乎还执拗于手中枯萎的狗尾巴草,捂在胸膛,愿用心浇灌。
女孩儿感受到了少年人踌躇的步伐和局促不安的呼吸,“是不是想起从前了?”
少年人眼梢微触,点点头。
“这里原来挺欢闹的……”女孩儿眼中泛出丝丝涟漪,似极了怀念。
“难不成你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她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相仿,会不会是当初撒尿和泥的玩伴呢?明泽也如此顺理成章地想。
只见后者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抚住铁门的手指尖有些泛白,她语气有些老成:“我把一个重要的人丢在了这里……”
少年心里一颤,许是女孩儿跟自己的兄弟姐妹分开了吧,然而被丢掉的人心里应该很难过吧,他的视线落在曾经自己窝坐的石阶上,“这样啊……你后悔吗?”
“……如果不后悔……也不会在这里等这么多年吧……”女孩儿张望着福利院中的各色景色,徒手将铁门上的锁链拉扯开来,看得少年震惊不已,目瞪口呆。
“你你你……”
“愣着干嘛,进来啊。”女孩儿朝他招招手。
福利院的院子现下看来并不大,然而在明泽也的印象里却比体育馆的舞台还要空旷辽远,他坐回年少时的石阶上,遥望头顶的圆月,心中顿生感触万千。
女孩儿坐在比他高一阶的台阶上,同样望着那轮明月若有所思。
“你知道么……我这里,是唯一能同时看到到铁门外两处巷角的最佳位置,偏一点都不行!”语气里夹带着少量的自豪,少年脱下鸭舌帽,任由夜风挂乱他的碎发。
“是嘛?你小时候喜欢监视别人啊?”女孩儿调笑。
“呵……也不是……”回想起那时的心境,颇感唏嘘,“就是想第一时间看到她。”
“谁啊?”女孩儿饶有兴致,边问,边掏出衣服里剩下的那盒五仁月饼。
少年人瞒不在乎轻嗤一声:“切,告诉你也不知道。”说罢,一股淡淡的坚果香窜入鼻尖,转过头,正巧对上女孩儿递来的月饼。
“来一块儿?”
某位大明星伸手去拿月饼的手停驻在半空,随后悻悻垂下,“不行,没到中秋呢,还不是吃月饼的时候……”
“只要团圆了,就是吃月饼的时候。”女孩儿笑嘻嘻地又将月饼往前递了递,“不过,我这五仁月饼现在不讨年轻人喜欢了,你们大概都爱吃些果蓉豆沙之类的……”
“你这小丫头看起来还没我大,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少年微微蹙眉,挑了块塑料盒中间的月饼,“什么叫你们大概都爱吃,小爷我就不走寻常路,偏爱吃五仁的!”说罢,少年解开口罩,狠狠咬了一大口。
‘咳……果然……很甜很腻啊……还有一股讲不清道不明的塑料味……’少年后悔咬了这么一大口,“不过……很香啊……”当坚果仁的清香在味蕾里散开,儿时的记忆重新填满在院子中。
“是吧……”女孩儿笑了起来,“比起那些五花八门的月饼来,五仁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吃,可是啊……就是有太多的记忆在里面,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戒不掉。”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儿。”少年跟着一同笑了起来,他忽感心口浮出浓浓的情感来,是对院长的依赖也好,或是对福利院的感恩也好,还是对手中五仁月饼味道最原始的体味也好,“我知道该怎么拍那个广告了!”
八月十五日的那天。
在众多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购物广告中,有那么一则暖人心脾的月饼广告。
古老的石桥边,质朴的手艺人,动人的吆喝声,奔跑的孩童们,人们都在期盼着团圆日,叫卖的手艺人挨家挨户送去酥皮五仁月饼,它如月亮一样圆,如光光一样皎白,是人们对家人的思念,是对质朴味道的传承,少年人是归家的学子,母亲递来月饼,他细细咀嚼五仁时,脸上露出了幸福笑。
这通名不见经传的广告一经播出,立马掀起了全民抢购五仁月饼的风潮,这个一到中秋就备受嫌弃的口味瞬时成了新的网红甜点,现象级的购物狂潮又一次让世人见识到了明泽也非凡的价值,以及他对待传承的态度。
很明显,他救活了一家有着百年历史却濒临破产的苏式甜品店。
事后,某位大明星不得不为自己此次的冲动买单,被迫参加了几档综艺赎罪,然而对于五仁月饼的这件事,他绝不后悔,且由衷的高兴,他想,院长在看到广告的时候,也会欣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