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中的腊梅,开出了围墙。
七位通过二试的江湖中人被安置在后宫不同的岗位上,一月的期限还剩下几日,有的人不动声色的与宫女嫔妃眉来眼去,自以为掩饰的完美却早已入了皇帝黑名单,宫墙后秘密处死了三名守卫和若干名后宫女子,大雪掩住了血腥味,静谧的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初五!我又给你送吃的来啦!”红坟冒着大雪,跨越了大半个皇宫才找到了少年所在的地方。
红坟被安排到了皇贵妃的珞瑜宫当值,少年则因过分英俊的容貌被考官安排到了绣坊,似是为了嘲讽他那比女子还倾城的模样,谁知初五一到秀坊,那群女红姑娘们疯了似的成天围堵在他身边,仅半个月多害了相思症,是绣针绣针拿不稳了,活呀活也做不完了,于是乎绣坊尚宫只能把她眼中的“罪魁祸首”通过关系给调到了别的地方,最后,就被安置到了宫中最偏僻的洗房里来做苦力,天寒地冻,永远有洗不完的衣物,碰见红坟时,初五正在用御膳房讨来的一点猪油擦拭布满冻疮的双手。
“你怎么又擅离职守跑过来了?”少年忙不迭将手藏进袖子中,猪油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那个皇贵妃又送了我好多好吃的,还放我的假!”红坟打开食盒,精致菜品,香气腾绕,她继续夸赞道:“人长得还好看,心地好的没话说!”
初五叹了口气,“你留着自己吃就行了,不必每次都给我送来。”
“那不行,咱们俩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自然有福共享!”红坟理所应当地说。
摆好酒菜,两个人干巴巴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来只要一近距离看初五,她浑身就像被烧着了似的,心脏也开始“噗通噗通”一通乱跳,整个人云里雾里般喝醉酒似的迷糊,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拾箸埋头吃了起来,过了半晌,唯独只有她一个人的动静,“你怎么不吃啊?”红坟问道。
“我不饿。”
“你骗人,我听别人说这地方又冷又累的,每天的饭菜还不够抢的呢!”生活条件别提多困难了!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真的,我刚吃过。”少年笑了笑。
“不行!你必须得吃!这一个月瘦的跟竹竿似的!再说了我辛辛苦苦送过来,你不吃我多没面子?”红坟不悦地嘟囔两声,硬是逼他动筷子,少年蹙眉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便见他微颤着从袖子中伸出手来,缓缓握住了筷子。
初五的手原本和他的面容一样的清俊,白皙颀长骨节分明,而今却红肿不堪,长满了一块一块褐红的结痂。见此状,红坟眼睛一红,“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总不能一直对她隐瞒,冻疮长在手上,瞒也瞒不住,少年安抚她。
“不行,我要去跟皇贵妃说一说,让她把你调离这里!”红坟瞄了一眼满院子来自各宫各院堆积如山的衣服,气不打一处来。
“不必了,还有几天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你的手……”红坟恨不得这些东西都长在自己身上才好。
“没关系。”少年赠于红坟一抹暖笑,小小的虎牙探出头来,温暖中透着一股稚气。
红坟咬了咬起皮的嘴,“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我不想看你受苦……我心里头难过……说好的有难同当……我算什么兄弟嘛……”怨自己在他决定独自承受之前没来得及出现。
闻言,少年人一怔,嘴角的笑容变得不自然,“你真的……把我当做兄弟吗?”话出口,便后悔了,他害怕听到答案。
“要不然呢?”红坟反问道。
那颗怀揣着一丝丝期待的心突然就沉入了冰天雪地里,果然不愧是她。
一定是这样的回答吧,初五早就在心里设想过她的回答,正如他所料一般,失望这件事,从不会让他失望。
“……”少年人垂下眼帘,心中的不甘亦化作漫天飞舞的飘雪。
吃完了饭,红坟收拾食盒离开之际,像个老妈妈似的叮嘱来叮嘱去,万般不舍之下告别,每次都这样,一转过身就开始想他了,想他温柔的眼神,想他缱绻的笑意,甚至想他蹙眉时眸中流转过的光线,手心传来痛楚,她捂住郁结的胸口,‘阿祈,我病了……’
映着雪的清冽香气阵阵扑鼻。
红坟心事重重地走在宫闱之中,有些开出墙的梅花被落雪压低了枝梢,挂在墙头依旧怒放,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驻足在这株梅花前若有所思。
“你有心事?”
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声音,倏忽将红坟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抬眸,正巧碰上华冠丽服,气宇轩昂的肖琛储,这人,皇宫难道是他家吗?总是神出鬼没的,这一个月来可没少在后宫见着他,有事没事就跑来找她玩,难不成是哪个宫中的皇子不成?可那皇帝看起来也不老啊,怎么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要不然他就是私生的,私生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那面具皇帝是人世最尊贵之人,怎会受得了这等绿帽子在头顶?
万怨之祖唉声叹气,“肖兄你看走眼了……我就是在赏花而已……”
“哦?”男子瞅了一眼盛放的梅花,“睹物思人?”
红坟晃了晃梅花枝头上的落雪,“确实想到一个人……”红坟承认,看到梅花的一瞬间不禁想到了钟山故居,也想到了当初那个年纪小小跪拜在她跟前的无忱。
“说说看是哪家姑娘,说不定我能做主成全了你们的好姻缘呢?”
不知是否错觉,红坟总觉得肖琛储方才挺了一下胸膛,似是对自己说出的话抱有不容置喙的自信心,也不知道他这盲目的自信是哪里来的,“成了亲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的,夫妻恩爱的,你能成全我不?”红坟皮笑肉不笑。
男人眉梢一搐,“你口味可真重,罢了,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倒偏要拆开赠与你!怎么样,感激我否?”
万怨之祖打哈哈,“你有钱是不假,若真能拆人婚姻那也算厉害!”敷衍地竖起大拇指,说罢踱步朝珞瑜宫走去,尤是那些个扫雪宦人不仔细,路中央有一滩冰面,红坟脚上打滑身体不受控制往前跐了两步,最后落在肖琛储强有力的臂膀之上,“呃……谢了啊……”红坟不尴不尬的道谢,后者原本兀傲的神情却不知怎么突然呆讷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敛去稍纵即逝的诧异,道:“举手之劳。”
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路无言了许久,直到红坟有些纳闷这货怎么突然从傲娇话痨变成了哑巴,为了打破缄默带来的尴尬气氛,红坟随便找了个话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将碎玉还给我?”
“原先我本着君子不夺人所好,打算待你将一百两余一文钱还给我的时候将碎玉还给你,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男人挑了挑眉。
“哈?”红坟阴沉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很有趣。”抿唇一笑。
‘这两件事有联系?’“总把君子挂嘴上,做的事却一点风度都没有……”红坟咕哝:“那碎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
“喔?是你那位成了亲别人孩他娘的心上人送你的?”这称呼可真够拗口的。
“你管得着嘛你!”
珞瑜宫就在眼前,红坟小跑了几步,男人照例不再向前,他总是在临近任何嫔妃宫殿前驻足,红坟自然是知道这是为了避嫌,她转过身朝他挥挥手,“下次见。”
男人讳莫如深地笑着说:“晚上见。”
‘晚上见?’歪了歪脑袋,红坟心下:晚上我又不出珞瑜宫,恐怕是见不到咯!“晚上不见!天冷,我不出来啦!”她好心的推掉了男人这句听似邀约的话。
肖琛储没有给予回应,身影渐稀消失在了鹅绒大雪之中。
珞瑜宫是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所居住的凤栖殿以外最大的寝宫,此宫之中除了居住最贵的皇贵妃以外还住了两位其余与之关系好的嫔妃,虽说需要一些壮丁做做体力活,但基本都是宦人们的事儿,像守卫这种职位,算是稀罕物,偌大的殿门前也就四个人轮流值守,红坟的到来变成了五个。
后宫守门的侍卫都是经过皇帝精挑细选,绝对值得信任的部下,也同时是各宫宫女们争先恐后争夺的目标,但他们却很少与宫女们发生私交,因为在守卫之间存在一种监察制度,只要发现端倪留存证据,揭发以后调查结果吻合,便可得黄金千两,于是乎在这样的制度下,每个人几乎都绷紧了神经,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绝不去想分外的一分一毫,这些守卫几乎每一个季度都有调动,有的升官,有的下贬,人事调动频繁,所以将绿林招安的七人塞进去也完全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后宫女人们只是以为这是新的调动。这第三试,应该说除了红坟初五以外的五人并不知晓考核内容,而是被考官告知以为是其余不起眼的小考核,做做排场便可,他们或许以为自己已经正式获得了官职,有些人也根本经不起后宫女人们的诱惑,不到半月便被揭发领了通向死亡的诏书。
皇贵妃从红坟来到珞瑜宫的第一天起便对她很是友好,甚至要比对那些平日驻守在珞瑜宫门口的守卫还要好,这让红坟产生了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然而即便心里万般疑惑,她依旧照享受不误,回到卧房的红坟寻思着要不要厚着脸皮问那皇贵妃讨些治冻疮的膏药来时,忽闻一阵敲门声:“红守卫!红守卫!你在房中吗?”
“谁啊?”这才刚躺下!真会挑时候!
“是我,春霖!”口吻焦急。
‘伺候在皇贵妃身边的小丫头?’“什么事?”狐疑地问。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掉进了后庭院中的鱼池里了!你赶紧去救她!”越说越急,差点哭出来。
红坟跳下床,打开门,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
瞄了一眼宫门前,那几个守卫可能已经赶过去了,“别哭了,赶紧去禀报皇帝。”
“娘娘不准咱们告诉皇上……”小丫头哽咽。
来不及问缘由,红坟跟着春霖在赶去后院的路上得知了缘由,这后宫女人啊,尤其是身在高位的女人,最怕的就是惹烦了皇上,于是乎一般大小的事情基本不会禀告上去,只有那些忽然得宠的新人,才会用些小动作不遗余力想要得到皇帝的瞩目。
赶到后庭院的红坟当即被这一群围做一团的热锅蚂蚁们逗出了不厚道的笑声,还以为是多严重的情况呢,不过是失足落在结了厚冰的池面上了,难怪不好意思告诉皇上,是个人都知道不能上报,这也太矫情了吧……然而这皇贵妃也是奇葩,竟就胆战心惊地站在湖面上不敢动弹,旁人一想到把她拉上来的法子她便惊声尖叫着否决并且配以一个无懈可击的滑稽歪理反驳他们,然而自己又没有胆量超前一步,真的,只要一步就能跨上岸。
“红守卫!你赶紧想个办法吧!”春霖泪眼朦胧,恨不得是自己跌进鱼池。
某位怨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拜托,对此种状况,你们已经夸张到失真的地步了好嘛!红坟嗤笑:“还能想什么办法,拿根棍子呗!”
“这个主意已经被娘娘否决了,娘娘说木棍会拉破她的手心皮肤……娘娘她平日里极为呵护自己的手,除了为皇上弹琵琶,几乎都没有露出来过……娘娘说她的命还不及这双手重要,倘若不能为皇上演奏,还不如死了……”春霖香肩一抽一抽的,说的话却令红坟差点捧腹大笑起来。
拼命忍住笑意,红坟揉了揉脑壳道:“你可能是误会了,我的方法呢,是先一闷棍把你们皇贵妃娘娘敲晕,然后再把她拖上来。”
“啊!红守卫你怎可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一旁说风凉话!娘娘平日里善待于你,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春霖蹙眉娇嗔。
“你瞧瞧你,叽里呱啦一大堆,我又没说不救,别气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谁照顾贵妃娘娘呀~”红坟心下:这珞瑜宫的丫头也是个大脾气,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