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五冷不丁出声,打乱了红坟的胡思。
顺着少年遥指的方向,一栋白墙青瓦的院子落在不远处,大门前几竹寥寥,两盏橙红色的夜灯非但没有照明归家路,反倒投影出凋零枯枝的诡异图案在白墙之上,说不出的阴森。
“一点寒芒耀浊夜。”从怀中掏出一纸黄符,伴随着语落,指尖一簇跳动的青白色火苗惊得身后二人面面相觑,尤是宸儿,整个人被这变戏法似的举动吓的脚下一绊差点摔着,初五不动声色稳住少女,看向红坟时,眼中多了许多不知名的思绪。
借着破开浓雾的强力烛火,红坟打量四周地势,最后落目护城河,这里是内城与城外的交接之处,也是河流运输用来装载货物的常用码头,河流在此有两处断流,若不是初五熟练的避开了当中暗流,今夜不知会被卷向何处,于此,女人不禁回瞄了一眼少年在寒芒下苍白的面容,他眼中倒影着寒芒也倒影着少年人强压恐惧时的不安,收回视线,继续勘探四周,护城河断出两条不同的支流以常年不同的流速将此码头变成了弓形,红坟食指轻抬,寒芒冉冉升空,照出码头曲形模样;忽有风过,宸儿家的宅门前两盏灯笼晃动起来,顺带着白墙黑影时而大小不一变化诡谲,这本是习以为常的事,但只今天,在宸儿眼中无比可怖,她不敢再望向自家,而是跟着红坟一道将视线转向河流。
‘反弓水,还真是‘大吉’地形啊。’女人转过身,借着高空处的寒芒,将宅子全貌尽收眼底,门前箭竹凋零,想来也是因为这座宅子在城墙旁做地而起,平日里大抵也只有傍晚能沐浴到余晖,竟是越往里走越潮湿阴冷,到底是哪个缺心眼在这里置宅的,毋庸置疑,铁定是宸儿那如今被癔症害的不轻的阿爹了。
‘很好,死气煞气一应俱全。’女人掏了掏口袋,确定自己带有足够的黄符,距离宅门还有三丈之远时,红坟的脚步猝然停下,遂转身对身后人道:“到此为止,方是你们的安全区。”
应是来之前已约定好,宸儿答了句好,又将宅中大体的走向告诉了红坟,而一旁的初五一直紧抿双唇无言而对,临设结界之际,红坟有些好笑地看向初五,她若猜的没错,他应是比宸儿还要恐黑恐未知之事的,她听得见他粗重的喘息声,虽然他一度控制的很好。
明明惧怕,却愿意为了宸儿前来,只是为了给她依靠。
女人没多做赘留,掏出暗袋中的黄符抛向空中,抛洒的黄符零零散散,待她并拢食指中指之时,却突然忘了该怎么念咒,心下糟了,无忱教过她太多术法口诀,她只记自己感兴趣的术,而那些必要的,正经用来做事的,倒忘了个干净,想起跟着那群衣衫整齐的修灵者一道上课时被无忱叫起来答不出问题时全场看笑话的尴尬。
‘算了不管了,随便来一句,进去速战速决!’于此,红坟装模作样嗫嚅道:“以灵幕形,遮天蔽日,密不……透风……”
“是以灵幕形,恢恢天网,遮天蔽日啊!”阿祈实在看不下去了,待口诀完成之际,才冒出来懒懒散散纠正道。
咒令已出,不论对错,符咒都已借着红坟的灵修在空中结织结界,女人小声嗔骂阿祈这马后炮,整理好乱成一团的心境对着身后二人讪笑道:“我已设好结界,你们二人不可触碰,待我,去去就来。”
“烦请多加小心……”宸儿又叫住红坟“还请墓诔姑娘勿要伤着我阿爹……”
红坟挑眉淡笑着,做出让人信服的模样来,而后看向尚无任何表情却脸色苍白的少年,回答说:“别怕,无碍。”虽是回答的宸儿,却意在给予少年几分安全感,随后她径直走向了宅子,待她的身影消失于结界之中,初五的眉头却皱成了一股麻绳。
未等屋内有何响声,倒是结界之外一声突兀的痛呼打破了静谧“唔——!”少年蓦地失力蹲下身。
宸儿惊叫:“初五哥哥,你怎么了?”
只见少年人紧紧捂住右眼,额间青筋凸起,他喘着气:“没事……”随后咬着牙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啊!你的右眼……”宸儿捂住嘴,一双杏眸染上讶异的氤氲。
额头的冷汗滑入眼中,火辣辣的疼,少年战栗着往河边跑,少女仿若吃了一记定身符,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大喊着:“初五哥哥!”前者只埋头奔跑,不顾瘸腿身形之姿有多滑稽。
蹒跚来到岸边,匍匐身子借着泊船上昏昏暗暗的灯,终是在一阵涟漪后,窥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瞳仁几乎与眼白无异,仿若被谁掏去了眼珠似的右眼,吓的少年顾不得腿部的痛楚连连后退,口中不时发出些呓语:“他说……不到生死渡不会出现的……他说过的……”不予置信之际,少年忽地冷静了下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年已满十八……
……
“初五,你且记住,此一生,你还余两场生死渡,十年为期,此点睛之术会在生死渡临近时消失,也便予你警示,尽量避免危险之地,而后,尽人事,听天命罢。”
……
八岁那年,云游来此的方士曾救过他一命,那次惊险与其说是高烧,不如说是遇见了一团黑色的浓雾,在此后,他便陷入了长达数月的梦魇之中,若不是方士化了半生修为,他大抵也救不回来了……从小到大,总是能看见各色的光芒飘荡在半空之中,有时也悬于人脑之后,他并没有闲心思琢磨那些是什么,因为他一直要躲避隔壁村以及当地的小乞丐们,他们总是喊他妖怪小跛子,追在身后用石子木棍丢他,大人们也避他唯恐不及,灾星,扫把星,是小时候一直贯穿在耳边的言语。
方士似乎颇有名望,治疗好了初五之后,对外人声称这孩子只是得了眼疾,并且帮他治好了,自此过后,旁人对初五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了些。
再后来云游方士离开前,有意对外宣称自己已收初五为徒,少年这才能够吃百家饭好好的长大,临走之际的这句话,初五一直记在心中,没想到,就在刚刚,自己又一次离生死渡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