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惧水

  恍惚的视线中突然钻进来赤朱色的巨大鱼尾……

  红坟猛地一怔,那般巨大的赤鳞,冒着耀眼的光亮,尾鳍是凌冽的竖甲,能将所有的暗流甩开……不对,那不是扁平的鱼尾……那是……龙尾……

  “咳……呜……”红坟挣扎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水被灌进胸腔。

  没想到自己点这么背,竟是在这番情况下碰到了河流中的虬龙,巨大的尾巴扫过来时,万怨之祖猛地闭起了眼睛,她心下死定了,漫长的生命或许可以在此终结,这般想着,虽遗憾,却突增一丝丝解脱的心安,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蛮横的冲击力,身体只是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随后,唇上一热,一股又一股清新的空气被度进了胸腔之中,意识在渐渐回来,视线也开始发挥原有的作用而不是一味的观看走马灯,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之中,精致柔和的五官在水中泛着荧荧之光,啊,都快忘了,是这小子啊……难不成这才是最后一张走马灯?红坟已完全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是瞠大眸子死死盯着这张俊俏的面孔,真好,临离开这个世界前,还能再看到漂亮的人……

  “初五哥哥!初五哥哥!墓诔姑娘!你们在哪啊?别吓宸儿啊!”宸儿急的在岸上直跺脚,差点将草皮躲秃噜,她决心沿路返回找人帮忙。

  在距离二人落水的几百米开外,少年将晕厥的女子拖上了岸,西垂的落日将水面照耀地闪闪发光,像是缀着数之不尽的钻石。

  “醒醒。”少年小劲拍打红坟的脸,前者像是陷入了梦魇,一直不断往外吐水却怎么也不愿睁开眼睛,初五掰开红坟的眼睛,涣散的瞳孔似乎正预示着什么,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条手指印很快浮现在昏厥之人苍白的脸颊上,“醒过来……醒过来……红坟!”渐渐焦急,摇晃溺水人儿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噗——”一大口水从红坟嘴里滋了出来,愣直直喷涌到了少年脸上,渐稀有光映入眼帘,再然后便又是这张缀满水珠的脸,他唇角绽开原始的欣然,虎牙犹如调皮的稚子跟着一起探出头,红坟下意识抬起千斤重的手臂遮住眼睛,“咳咳咳——咳咳咳……笑屁……真刺眼……”这人,好像会发光似的。

  “你没事……太好了……”顾不得自己也是刚从水中出来,为了避开了所有暗涌与沉积物将体力全部耗尽在了水中,少年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又颓然蹲了下来,勉强支撑已经乏力的身子。

  红坟锤敲胸口吐掉嘴里最后一口水,她气息奄奄从袖口掏了掏已经差不多烂成纸浆的黄纸,心下现状该是生些火来,黄纸都成粥了,还怎么使出吟火烘衣服?寒芒就更不行了,那是探路用的光,是冷得,挝耳挠腮之际,一个略显荒谬的想法窜了出来。

  初五感觉体温在一点点剥离自己,他明白这是消耗过度的结果,跛伤的右脚在水中超负荷的摆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更是连着整半个身体一道被生生掰断似的疼,疼得他非得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控制喉中的痛呼,额上的冷汗与河水融为一体,他看到红坟从脑袋后攥出一根古朴的牙白色笄子,而后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左手,“你干什么!?”少年煞白着一张脸,措手不及握住红坟的手腕。

  前者一脸懵懂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少年人,她微微启唇,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在旁人看来犹如自残的行为,干脆不解释了,她甩开少年的手,随后用左手上的血在草皮上用力一甩,默念道:“九婴之焰,来。”

  话落的刹那,那些被摔在草皮上的鲜血开始冒起了乌色的烟来,初五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不敢说话,尤见那乌烟瘴气似的东西底下时不时冒着火花,像是火石摩擦出的那般,初五隐约能听到“咝咝”声,他不明白为什么火焰下是这样的声响,当他定睛草皮时,突然一张黑漆漆的大口张扬着獠牙朝他弹来,“蛇——!”原来那是蛇吐信子的声音!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仿若凝固般使得少年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眼见头顶冒火的小蛇就要朝他咬来,下一瞬却在半空生生停了下来,信子吞吐触到了少年的鼻尖,滚烫的温度将他浑身的血液点燃,他惊魂未定朝后踉跄而去,耳边传来红坟爽朗的嬉笑:“哈哈哈哈,顽皮!不许咬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少年转睛,红坟正拈着小蛇的七寸。

  不知是否幻觉,那小蛇闻言突然变乖巧了许多,红坟将它轻轻放在草皮上,不一会儿小蛇盘旋成了个圈,“腾——”得一声,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愣着干嘛,过来烤烤衣服啊……”红坟揉了揉左手,丢给少年一盏‘包在我身上,不会有事!’的笑容。

  肉眼可见的血肉复合速度,初五扭了扭眼睛,再次瞥向红坟左手时已和最初无异,他知道红坟不凡,但方才这一通操作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少年拎着湿哒哒的衣物怏怏坐到了火焰旁,不时偷瞄红坟被摇曳火光映照的面颊。

  夕阳要落未落,淡朦的弦月却早已挂在了穹顶之上,护城河旁的草丛堆里纺织娘开始吆喝关于夜来时的群虫聚会,一时间四面八方的都投来了应和声,红坟就坐在葳蕤而生的矮草旁,虫鸣令她有些恼,“闭嘴——!”只听她大吼一声,不消片刻,万籁俱寂,耳畔唯剩河流澹澹。

  许久的静谧后,初五倏忽笑出了声,散乱的鬓发半干未干,松垮的衣物耷拉在肩头,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并不妨碍他的俊秀,红坟挠挠头,不解道:“你笑什么?”她喜欢看他笑,每当露出虎牙的时候,都会让她心里徒生出未曾体味过的暖意。

  “没什么……哈哈哈哈……”想要掩饰自己却还是败给了突兀的笑点。

  红坟半垂眼帘不满道:“你不说我要放蛇咬你嗷!”说罢便要再施术。

  “哈哈哈,别,我说我说!”及时拉住肆意笑点的缰绳,少年毫无形象地擦了擦眼角滋的湿润,“看你各类强大术法傍身,我比较想知道你既有如此神通,却又为何会怕水?”

  “怕,怕,怕水?……你才怕水!我一点都不怕!”红坟脸颊霎时染上红霞,连口齿都不住地磕碰,她心虚地不敢去看少年探究的目光。

  初五见她结巴半许,心中突然有种揭竿起义后的愉悦感,仔细想来,他们两个虽并未有太多单独相处的时间,却一直都是他在扮演被调笑的角色,每一次都会因为她轻浮的言语而半天囔不出一言,此时见她唯唯诺诺,许是因为自己戳中了她的软肋;少年清了清嗓子,桃花眸映衬跳窜的火焰,“你在水中如同被点了穴,一动也不动,正常人惧怕水是因为惧怕死亡,所以会一直挣扎拼命求生,而你怕的不是死,只是水,所以会因为四面八方的恐惧而无法思考。”

  少年的声线比得过最和煦的春风,他的推测直直袭进红坟的心口,她愣了愣神,眼眸一黯:“哼,这些都是你的臆测,不是真的。”

  “但愿吧。”初五敛去面上的笑意,逐渐凝重起来。

  “什么但愿啊,会不会说话,你应该说对,没错,都是我瞎猜的!”红坟没好气地嘟囔。

  “三次了。”初五叹息,“我的建议是,以后还是避开水源的好。”少年并没与因为红坟打哈哈而跳过话题,反而在仔细想解决办法。

  “什么三次?”红坟脑袋上长满了问号,随即反应了过来面颊涨得通红,她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厚到可以跟赫赫威名的身份并驾齐驱,没想到现在火烧火燎的烫,她想,一定是天太热,九婴焰太烈的缘故,“避什么避,下回我再溺水你不准救我!救我你就是猪!”堂堂万怨之祖,怕水这事儿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初五轻笑一声:“就算是一只猪掉水里四次,我也会救它上岸的。”

  “没事你救猪干——?”本想揶揄跟前的少年,却被反将一军的万怨之祖气的窜了起来,休息的差不多,现在杀人应该轻而易举!她质问:“你说我是猪!?”

  ‘该怎么形容她的反应弧呢……’少年眯起眼睛,笑得人畜无害:“没有,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可是从头到尾没提你……”

  “唔——”语噎的万怨之祖闷声挠挠头,他确实没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罢了罢了,摆摆手,不跟凡人一般见识,红坟悻悻坐下,双手撑住脑袋盯着火苗懒散问道:“衣服差不多都干了,什么时候回去?”

  少年余光掠过地平线,摇摇头:“等宸儿。”

  “诶?说起来,宸儿呢?”万怨之祖焕然大惊环视四周。

  “她应是去城内叫人了。”初五的语气沉了沉,已经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夜风吹来,温度骤降,天空中挂满了闪烁的星,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然而初五与红坟却没有任何观赏它的心情。

  “辛苦了,九婴。”小蛇“嘭——”的一声消失在白雾之中,没有火光的照耀四周顿时一片昏暗,红坟习惯性地掏黄符,才发现纸糊状的黄纸已成了一坨硬邦邦的纸饼,她歉疚道:“用不了那个术了……”不仅仅是寻踪术无法用,任何倚靠符箓的术都用不了。

  初五闻言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未多做逗留,径直朝城内走去,万怨之祖跟在他身后,二人再次来到城内,因醉梦坞新花魁的事情整个轶城成了不夜城,到处当灯结彩,各个街道歌舞升平,人们沉浸在纸醉金迷中无法自拔。

  迅速穿越人群时,初五下意识拉住了身后的红坟,二人如是逆流的鱼儿,在盛大的游行中紧紧依偎,他们不住地呼唤宸儿的名字,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掩盖。

  灯红酒绿之中,红坟的余光恍惚瞥见一抹淡泊时隐时现,她甩甩脑袋将那素色的身影甩出了意识,总能在路过的人群k口中听到那些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小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红坟生平躲燥热躲烈阳躲聒噪,今天一次性体验了个够,初五牵着她用身子为她开道,精瘦的身板哪里是人群的对手,不一会他便气喘吁吁,连手心都覆上了一层冷汗,红坟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焦急,为何,为何,找不到人?若是从前,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不,不是自己独自在钟山的从前,而是遇到无忱后的从前……此刻她徒有一身灵修却只能像个凡人一样穿梭在拥挤的人群大海捞针。

  第一次觉得针对性的术法这样重要,原来灵修不止可以打打杀杀防备猛兽,也可以拿捏精确控制输出量透过咒文去办别的事情,往大的说,封印结界,时空转换,甚至修改人的命途,往小的说,控制五行,御器飞行,或者只是简单找个人……红坟突然思绪起,自己是否要将另一半灵修交给无忱让他再去开发些有用的术法来,想来好笑,强大如她,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竟只知道用上古血祭来召唤凶兽战斗,从未想过用这力量去干别的。

  “初五!”红坟扯住少年。

  “怎么了?”少年回过头,他早已满头大汗,脚下却未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跟我来!”心中生出妙计,拉着少年冲出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豁口。

  熟悉的动作提醒少年女子想要再次用笄子刺向自己,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你不痛吗?”他紧紧盯着她之前愈合的地方,只要细细的看,那里还是有浅浅的一层结痂的。

  “不痛不痛,一点都不痛,松开我,找到宸儿要紧。”红坟不耐烦地甩手,少年被她过分又不自知的力量攘后趔趄了好几步。笄子没入肌肤时,能明显看到女子吃痛的表情,血珠瞬间蔓延了出来,只见她将笄插回发髻上,右手抹了一把左手手臂上的鲜血洒向半空:“穷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