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规规矩矩地写了个任务,签下自己的名字,“诸位可有看到我小师弟?”
另外几人顿时摇头。“并未见到韩师叔,我们倒是也想瞻仰仙剑光彩呢。”
他们这么说着,心中又羡慕嫉妒不屑百感交集。
韩曜以前是执事堂弟子,同他们一样,如今他们还在这儿看大门,人家不但成了沧浪仙尊的亲传弟子,还继承了仙剑,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桃源峰首座。
不过他们都颇为乖觉,并没有谁询问说你怎么没和你师弟一起。
苏旭心中冷笑,估计不久之后,她和小师弟不合的传闻又会从执事堂传回六峰。那又如何呢?
她向门口的弟子们点点头,刚准备走人,忽然感受到熟悉的灵压。
“……”苏旭叹了口气,“你们马上就如愿了。”
周围那几人尚未回过神来。一道耀眼蓝光已风驰电掣般迫近,从天际坠落而下。
执事堂的守门弟子们这才听见动静,纷纷转头,当中有个人率先开口惊讶道:“韩师叔?!”
一身黑衣的英俊少年袖手伫立在山道上,身边飞旋着温润的蓝色仙剑,剑身上碧波荡漾,清辉熠熠。
紧接着,灵犀溃散成一阵迷蒙的水雾,其中隐隐又有风流涌动,耀眼雷光乍现。仙剑彻底消失时,他手背上多了一道水蓝剑纹。
诸人神情复杂。
仙剑之所以是仙剑,就是因为它不被属性所束缚,无论是什么灵根的人,拿到仙剑后皆可使用,甚至仙剑的外形都会随之产生变化。
谢无涯是水系天灵根,灵犀在他手中就是水属性仙剑,在韩曜手里,就有了风水|雷三系力量。――尽管多灵根意味着力量不纯净。
这些弟子大多是筑基期,他们的眼力足以看到仙剑光芒中隐藏的风雷之力。这又提醒了他们,韩曜是和自己一样的三灵根,却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命运。
然而,韩曜只用了不到一年就筑基,这奇迹般的进境,又让他们震惊得甚至无力去嫉妒了。
“师姐。”他并不看执事堂的弟子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苏旭。
大抵天才都有些脾气吧。执事堂弟子们也不觉得他不通人情世故,反正他们对这家伙早有耳闻。
以前韩二狗法术学得快――至少在旁人看来每次上新课时,他都已掌握上节课所学的灵诀,能用一两个月的时间练成,这就已经是很有天赋了。而且又和秦海干架,那会儿秦海还带着一帮小弟,好几次被他打得半死。
总之这位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普通人物。
苏旭看了他一眼,再次拿起刚才被自己放下的笔,随手在簿册上划了几笔。“师弟应该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吧,我帮你签了。”
周围的弟子们顿时侧目。
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真的假的?他们面面相觑,以目相询。
这些弟子大部分也都是普通人出身,做不到出口成章,最基本的识文断字总还可以。大家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韩曜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直接走过去,瞥了一眼纸上的字迹。
数十人在同一页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体形形色色,有大有小,然而唯有最下方那一行字,铿锵有力,张扬锐意透出纸张,如同利刃般刺破视线。果真是字如其人。――这样美丽,这样锋利。
“师姐要和我一起走么?”韩曜若无其事地问。
一道清光腾空而起,光雾中重新浮现出碧波流荡的大剑,空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气。
“灵犀之上,站两人绰绰有余。”少年冷静地伸出右手,五指修长干净,指节分明。
苏旭看了他的手一眼,真想讽刺地问一句你还疼不疼,最后还是忍住了,“不必。”
附近的弟子们却只满脸艳羡地看着仙剑,甚至觉得这剑若是摸一下死都值了。
他们倒是也没有多想。苏旭没有法器人尽皆知,灵犀这样的仙剑飞起来本就极快,更何况韩曜还有风灵根,他想要带她一起也并不奇怪。
苏旭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跟上就好。”
她一挥袖,整个人竟然化作一团赤金的火光,如同利箭般直冲天际,眨眼间,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紧接着,又是一道蓝光疾风逐月般追去,很快也消失在远方。
徒留一群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头一次见有人用御空之术却跑得比御剑还快。”“风灵力也就罢了,这还是火属性的。”“换成我的话,飞这么快,大概不到一里地就没灵力了。”“我也……”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几句。
“她真的很厉害。”有个人叹道:“我还是觉得灵犀应该传给苏旭的,她毕竟是天灵根,就算不是剑修又如何呢?看看她的法术,有谁比得上?就算现在开始学剑诀也不晚。”“但是韩二狗竟能用一年筑基……”“害,谁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
苏旭入山修行数十载,比起一年能出去历练三四回的师弟师妹,她离开宗门的次数要少了许多许多。
但算起来也有十多次了。筑基之后,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对外称闭关,有时一睡就是数月甚至三年五载,睡醒了灵力暴增,得到师尊首肯后就出去一趟祭拜父亲。
路上倒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事。譬如说顺手救了未来的师弟师妹们,或是顺手宰掉几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等等。
这一趟出行,冀州位于中原的中部,与西南的荆州本就相邻,他们一路南行,若是向西就能前往益州,但她也不急着去益州祭拜父亲,毕竟距离忌日还有一段时间。
寻常人走完这段路程兴许要月余,能御剑的修士慢则四五日――中间若是灵力耗尽,还要停下来至少休息半日。快则小半日时间,譬如昔日秦家家主听闻儿子死讯就连夜赶来。
苏旭本来想要甩掉韩二狗,不过想起慕容遥的所言,她有心试探,干脆就没有将速度飙至极限,一直同他一起,却绝口不提停下来歇息。
整整两日之后,他们越过冀州边境的群山。碧色树海连绵起伏,湖河宛若青蓝的玉带,空中泛起蒙蒙白雾,仿佛将这美如画卷的景象覆上了轻纱。
苏旭从袖中掏出了地图。这一副色彩斑斓的绘轴上赫然是中原九州,边界线条清晰,当中还有一个闪耀的白色光点,昭示着地图如今所在的位置。
两人竟然硬生生耗到了荆州境内。
苏旭的灵力不过消耗了十之一二,稍微停歇一会儿就能恢复。
她观察了一下驾驭着灵犀的韩曜,驱使仙剑似乎应该是最耗费灵力的,然而少年面色寻常,丝毫没有灵力损耗过多后的虚弱苍白,看上去也是随时可以干架的样子。
“……唔,凌云城。”苏旭也不询问他的意见,又飞了一刻钟,径直冲下云端落了地。
凌云城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池,城外护城河边栽种着白杨垂柳,官道上时不时有马车来往,远远就能望见城内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他们进城并未受到检查,兴许是卫兵远远瞧见他们御空而来,对他们态度还颇为尊敬。
韩曜对这里也算熟悉。他在郊外的村镇间长大,早在进入万仙宗测试灵根之前就曾来过城里,因此对周围的景象没有半分好奇新鲜。
进城后,两人并肩走着,苏旭状似无意地说道:“我听说你的家人皆被那玄火教魔修害死了,你若是要回一趟红叶镇祭拜,我并无意见。”
韩曜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希望我们各走各的,你当然没意见。”
“你去祭拜你的家人,我和一同去算是怎么回事?你真傻还是假傻。”苏旭一脸不满。
有鬼。寻常人刚死了亲戚大半年,提到回去祭拜,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就算不是满面哀戚,也不至于还有心情开玩笑。
韩曜却仿佛真的没听懂一般,“你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去?”
苏旭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到街边的水沟里,“你我无亲无故的――你看你诸位师兄师姐,算我在内,我们这些没定亲的,谁去祭拜父母都不会带上旁人,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韩曜这回倒是彻底懂了,然后就一脸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苏旭没心情管他在想什么。她琢磨着慕容遥所说,再加上刚才的对话,假如韩曜的母亲未死,他知道这一点,又假作母亲已经遇害,这其中必定有缘故。
“你家人都不在世了?”
韩曜沉浸在思绪中,忽然听见旁边的少女发问。他想起穆晴曾说苏旭帮她放下仇恨,甚至还说出万死不辞的话,恐怕那就不只是出言开解,指不定就是苏旭帮她报仇了。
此时她主动问起自己的过去,少年心里莫名有几分高兴。“我娘不怎么管我,我帮舅舅一家干活,他们给我饭吃,但他们一直讨厌我,很少和我说话,要么就是一边打一边骂,因此得知他们死了,我也并不觉得难过。”
这就是语言的奇妙之处了。
他们死了。这个所谓的他们,究竟只是舅舅一家,还是连母亲也算在内?
韩曜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眼眸漆黑如夜幕,凝视着少女明丽的侧颜,“你可会觉得我十分冷血?”
“没有。”苏旭一心都在琢磨事情的真相,还有韩曜和那魔修之间的关系,根本没再去思索这人品性如何,闻言随口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说,生养之恩大过天,无论父母长辈如何待你,哪怕动辄打骂甚至把你卖给人牙子,你也要敬爱他们如初,不可违背他们?”
韩曜不置可否,“夫子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然而,这世事从不是你觉得该怎样就怎样,那埋儿奉母、卧冰求鲤者受到许多赞誉,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难得,大多数人都是以德报德,这本来是人之常情。”
这应当是违逆主流观点。
然而,他却不意外,并且觉得苏旭合该是这样的人。“先前我听五师姐讲述了她的过往。”
苏旭早就收到五师妹的纸鹤传书,知道穆晴讲故事时略去了妖族和后续。“你有什么感想?”
“你是不是帮她报仇了?”这完全是猜的。
韩曜并不清楚内幕,他只是觉得当时穆晴的反应,显然不是听了几句开解,再想起她经历那些事,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安慰好的。
苏旭看了他一眼。这事不算什么秘密,至少师尊是知道的,若是这小子去问师尊,也一样能问出答案。
“是,”她也不再隐瞒,冷笑道:“那孙家家主跪在我面前时,还满口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天经地义,说他妻子与人通奸才是天理难容。”当然原话是妖怪。“或许很多人都会同意那家主所言。”苏旭将“所以世上愚者众多”这句话咽了下去,“但我不这么觉得,我不但不同意,还觉得他的话恶心得紧呢。”
“你不觉得什么?”少年好奇地问,“三妻四妾不是天经地义?”
他其实也从别人口中听过类似的言论。譬如男子与女子在这方面如何不同,大丈夫立身于世怎能屈就一人等等,虽然说这些话的人都是些满脑子空想的少年,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觉得自己比女人高了一头。
有一说一,哪怕就身高而言,他们也未必就能比身边的姑娘高了多少。
韩曜只觉得他们很可笑。
说来也奇怪,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不在意。本来别人如何作想也与他无关,然而若是换成眼前这位,他总盼望着她多讲几句,说说她的观念想法,说说她如何看待世情世人。
――兴许是她的观点总能让他赞成?韩曜不太确定地想着。
两人已经穿过城门口的大街,附近坊巷纵横,有数百家院落,茶馆酒店都在街头拐角处,两侧是用石砖砌镶的水沟,里面水流清澈,甚至种着芙蕖荷花,还有游鱼穿行。
“要我说,这世上没什么是天经地义的。”苏旭懒懒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那本书册大概有几百页,每隔几页就贴着一快小标签。
她顺着标签找了一会儿,翻到其中某页,一边看书上的文字,一边打量周围的建筑。“有钱的男人养一屋子小妾,有钱的女人养一屋子面首,只是因为他们想这么做,又有能力罢了。”苏旭继续一边看小册子一边看路,“并非每个贪花好色的人都有钱去养情人,也并非每个有钱养情人的人都想去这么做,所以这算什么天经地义。”
韩曜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师弟师妹们写的游记。”苏旭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纸页哗哗啦啦作响,“其中大都是饮食推荐,或者说全都是。”
韩曜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你还是应该自己去尝尝,万一你们口味不同怎么办?”苏旭不在意地继续看册子,“没事,他们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去问问那些饿死的人,他们为了一口饭吃恐怕什么都愿做,若是当了小妾或者面首,衣食住行全都不用担心。但是像那家伙一样,先和自己表妹定情,又为了财产谋害别人全家,他既是骗子又是凶手。”苏旭一边看一边又说:“他死有余辜,与人家正常的你情我愿的三妻四妾根本不同。”
“纵然小妾开心,丈夫也满意――”韩曜若有所思地道:“正室夫人大抵也是不愿意的吧。”
“咦?”苏旭没料到他能想到这一层,合上册子奇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那些有钱人的正室必然贤良淑德不妒不嫉呢。”
“夫子倒是提过一嘴,说什么女子为大妇应当如何,当时我没往心里去。”少年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道:“现在想想,若是我和你在一起了,你又养了一堆男宠面首,我必定要气死的,恐怕只恨不得把他们都弄死,以己推人,那些人定然也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