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许多幼时的往事,皆是支离破碎、半真半假的片段。
然而在梦中却难分真假。
她甚至罕见地梦到了母亲,虽然那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苏旭并不通晓入梦一类的法术,但她一向不怎么赞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
她小时候常常幻想母亲的样子,不仅是她想要一个母亲——事实上父亲将她照顾得很好,她并不真的需求母亲的存在,她更希望那人会回来,这样父亲就不再终日郁郁陷入思恋之中。
但她很少梦到母亲。
十余年来也就只有寥寥三四次,醒来时还都记不清梦到些什么。
这一回的梦境里,她还是小女孩的模样,攥着从集市淘回来的头花,蹦蹦跳跳地跑到院子里。
庭前花开如织锦。
碧水清波的湖心中,有一座jīng致的凉亭,亭中坐着一对风采卓然的男女。
他们琴箫和鸣,乐声婉转悠扬,依稀是鹧鸪天的曲调。
她走过架至湖心的石桥,那女人依稀只有半边明艳剪影,而父亲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眼含鼓励。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她听到了歌声。
那并非是孩童稚嫩的嗓音,倒像是许多许多年以后的自己。
“?!”
然后她就惊醒了。
苏旭恍恍惚惚地半睁开眼。
晨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慵懒洒在脸上。
她置身于深林之中,周围是一棵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叶片层叠碧绿,又被镶上一层金辉,脉络清晰可辨。
她微微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边环绕着一大堆流光溢彩的鳞片。
一条鳞片泛着冷光的银蓝色长龙,正安静地盘踞着,牠周身泛着淡淡的凉意,双目闭合,头上雪白的犄角如蕃盛花树。
一只羽毛蓬松的大鸟窝成一团,被他圈在身体正当中。
苏旭:“……”
然后她开始惊讶另一件事。
自己的羽翼几乎大半边染上了一层金色,像是水波中映出的阳光,那光芒似乎还在粼粼流淌,明亮瑰丽无比。
她不可置信地动了动翅膀。
与此同时,那条沉睡的龙也慢慢地苏醒了,“你梦到了什么?”
牠的嗓音极为动听悦耳,带着一股雌雄莫辩的清凌,像是早chūn冰雪初融。
“媱姬?”
苏旭眨了眨眼,“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在哪?”
“我们在大荒。”
龙族慢慢抬起头,环顾四周,“具体在何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中境和东境之间,这附近鸟妖和shòu妖都不少。”
苏旭这才看到牠嘴边有些血迹,附近地面上草叶被染红,gān涸深暗的血痕斑斑驳驳,仿佛发生了不止一次屠杀般的战斗。
“你梦到了什么?”
牠重新问了一遍,似乎颇为好奇,“我听到你在念诗——你梦到了你的情人么?”
苏旭苦笑一声,“是我爹,那是他教我唱过的,还有我素未谋面的娘亲,我小时候总是盼望着一回家就看到她出现在屋里——到你了城主,你为何会在这里?”
“你不必唤我城主了。”
媱姬轻声道:“我一离开白沙城,它在现世就彻底灰飞烟灭了,连废墟也不曾剩下。”
苏旭已经重新化作人形,一时懒得穿衣,随手给自己用幻术遮掩了一下,舒服地抖了抖身后黑金jiāo织的羽翼。
“什么意思?它依然存在,只是现世的人就看不到它了?”
媱姬重新化成了英俊青年的模样,光着上身大刺刺地坐在原地,双手撑在身后,颇有些怀恋地望着天上的阳光。
他坐在绿荫下,散碎树影在眉宇间晃动,那双澄huáng的龙目里竖瞳隐现,又被覆落的长睫遮掩了大半。
“里界最初只是方寸之地,随着魔族的增多,高等魔族的力量扩散,会自行构成一片任其支配的领域,这样的领域越多,里界的范围越大,少部分领域甚至会直接与现世融合——如果其领主进入现世,那领域亦独立于整个里界之外,不需要通过埋骨之渊也能进入。”
“白沙城就是我的领地,我可以随时让它消失。”
苏旭讶然看着他。
后者摊开手,“初代的封印者们无法真正毁灭现存的古魔,就参照现世制造了里界,里界就像是现世之镜像,只是时空混乱无序,你见到的白沙城其实是里界的一部分,是我力量和意念的投影。”
苏旭若有所思地道:“所以说,里界既是那些封印古魔的地方,也是所有高等魔族的领地,它不是一个地方,更像是一种概念?”
媱姬并未否定。
苏旭想了想,“你这不是挺清楚个中原委?先前怎么说不出来?”
媱姬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好啦,实话告诉你,方才那些并非我的原话,而是另一个人向我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