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拜在玉女峰首座林师伯的门下,名字也改了,就是那位沈暮雨师姐——”
周围人连连惊呼,“上上届的试炼亚首!”
“哇,沈师姐那般风姿仪态,没想到竟是个村姑!”
“这是什么话,人道是英雄不论出处,村姑怎么了!”
那位师兄讲完这故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狗啊,你看看人家沈师姐,有这勇气方能出人头地。”
然后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韩曜无动于衷地听着。
那位沈师姐不想被卖掉而逃走,理所应当,但他对舅舅舅母的所作所为根本没什么感觉,两人并没有可比之处。
师兄哑然,接着又道:“若是你被打死了呢!”
打死就死了吧,反正活着也就这样,没什么意思。
他兴许是这么回答的。
院中诸人纷纷扫视过来,有些人毫不掩饰目中的不屑,还有些人小声嘟囔了一句活该。
后来,他和秦海在众人面前gān了一架,后者放了些狠话,院中那些同门听说他得罪了王长老的外甥,再没人和他说话,许多人还陆续搬走了。
对此他并不感到遗憾。
因为那些人的亲近与疏远,对他毫无意义。
他们依然不能理解他,就像他遇到的所有人一样。
不过,韩曜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渴求着别人的理解和认同。
他需要么?
秋日满树枫叶艳红似火,在镇子里荼蘼一片,瑰丽的红叶打着旋儿飘落而下。
隔着学堂的一堵石墙,里面传来夫子苍老的语声,还有书卷不断敲打桌面的响动。
“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一群学子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了起来,稚嫩的语声回dàng在满地落叶的庭院里。
他并不认同夫子讲授的一些所谓的大道理。
譬如生养之恩大于天,无论如何父母长辈如何苛待,身为人子都不得忤逆,都要对他们言听计从孝顺至死。
譬如女子当以事夫主,清静自守,又有所谓夫可再娶,妇无二适等等言论。
学堂里那些蠢货个个深以为然,觉得所谓男子是天女子是地的说法再正确不过。
他听完第一反应就是凭什么。
凭什么要管别人如何呢?
人家孝不孝顺父母、贞静或是活泼、愿意嫁几个丈夫和你有什么关系?
再后来,他又听到了那些执事堂弟子的话,他们对那位沈师姐jiāo口称赞,显然没有说她是不孝女——按夫子的说法,她径自逃家违背父母是为大不孝,算是道德败坏之人了。
当然韩曜倒是赞成沈暮雨的做法,因为她顺心而为,这才该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人为何如此矛盾呢?
不过他似乎也是矛盾的,因为他也在心中想过,自己若是将舅舅或者舅母杀了,和先前失手打死一个孩子就不同了,人们很容易想到他身上,那样似乎也会麻烦。
这说明他在某一瞬间也曾真正被他们激怒。
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生气了。
随着他年龄渐长,那夫妻俩似乎也察觉到异常,渐渐不再打骂他,只是对他十分冷淡罢了。
他意识到他们害怕自己。
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就像秦海嫉妒也恐惧着他,却还是按捺不住来找他的麻烦。
韩曜不太确定的是,似乎从入山修行之后,他的情绪就渐渐变多了,也会因为诸如秦海之流的找茬而烦躁愤怒——至少会报复回去,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打任骂了。
后来,他遇到苏旭。
她大部分时候会控制情绪,少数时候表露出那种嫌恶厌弃,有时是针对自己,有时是针对其他的人和事。
但她既不像夫子和学堂里的傻瓜们,满口仁义礼智却只知压迫他人而让自己收益。
她也不像执事堂那些人,惯会以己度人,但凡碰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就会觉得那是有问题的。
在许多事情上,她总能发表一些让他听着很顺耳的意见看法。
也不是说她就多么完美无缺。
然而她总是特殊的。
从第一眼相见身上那奇特的气息,再到后来每次谈话后让人禁不住愉悦起来的心情。
——虽然她未必愉悦就对了。
韩曜倚在窗边,下巴压在手背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漫天飞雪。
客栈外是一条僻静的街道,墙头树上渐渐堆了一层薄薄的落雪,四处染上了霜白色,偶尔有一阵风拂过,碎雪就簌然散落。
她如今身在何处呢?
那日听到慕容遥说,她去祭拜父亲要绕道,故此不与他们同行。
韩曜下意识想去追她,然而想起他们曾经的对话*,他意识到对方必定不愿意带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