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寺院禅音
祈愿完毕,静夫人与林依蓝几乎同时睁开眼,身后都有个丫鬟搀着她们起身。
小梁看林依蓝的目光,依旧在躲闪,或记恨或惊恐,都可能。
“王妃,妾身想去后面跟主持大师对弈几局,你意下如何?”步出大雄宝殿,静夫人看着东面的禅院道。
林依蓝也往那儿看一眼,道:“那你便去吧,这佛寺清雅,我想四处走走。”
“好,王妃可别走远了,记得一个时辰后要回到这大雄宝殿来。”
林依蓝点点头,静夫人便安心随着觉远去了,小梁也一同跟上。
一众丫鬟都还在大雄宝殿前徘徊,林依蓝看她们都在向往什么,便道:“既然都来了佛寺了,想去请愿便去吧,不必跟着我。”
丫鬟们犹犹豫豫的,林依蓝摇摇头,却是径自走远了。
林依蓝并没有目的地,她只是想寻找一处没有人的地方,静坐而已,不知不觉间已然走进四处无人处,鼎沸的人声已然离自己很远了。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她蓦然听到一阵空灵的声响,只觉得万籁俱寂,仿佛身外的一切烦恼都不存在了,是铃铛的声音。
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林依蓝心里喜欢,也不在意身上的锦衣华服,就地坐在了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青石板上,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梵文吟唱之声音,心中愈发平静柔和。
不自觉的,她缓缓闭上双眼,任清风拂乱自己的长发,享受此时此刻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听到远处传来阵阵琴声,竟然与这寂静神圣的地方融为一体,闻之使人平和。
不知是何人,琴艺如此高超呢?
林依蓝睁开眼,许久,琴声渐歇,她微微偏头想了想,低低吟唱:“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远处的琴声似乎也因为这歌声的加入而又渐渐扬起,没有收尾,与林依蓝清丽低诉的歌声融为一体,反而愈发高扬。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琴音不断,歌声不歇,两个素未蒙面的人竟然能够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甚至连林依蓝本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歌声不知怎的间歇,是林依蓝唱不下去了,不为别的,只为她选的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最后一段,不适合这场合。
琴音在歌声歇后,也走向结束,一曲既罢,林依蓝起身理了理衣裙,正打算离开,却听到天边一道悠远的嗓音说道:“有朋自远方来,胡不相见?”
原来是个高人。林依蓝稍一挑眉,没有多犹豫,脚步向着声音的来源寻去。
原来不远处便是座院落,禅院庄严,院门半掩着,林依蓝推了门走进去,藏经阁前,有个一身清辉的男子正端坐蒲团上挑弄着琴弦,听见脚步声也未曾抬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和尚,一身缁衣却未落发。
琴音低低,和着清风宛若精灵舞动,悠远意境令人心旷神怡。
林依蓝抬头看,远方繁华。四周却安静十分,唯有清风拂过,藏经阁的飞檐下的铃铛叮叮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缁衣带发的男子终于抬眼看着阎倾,平静的开口:“阿弥陀佛!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今日偶遇,小僧愿为子期先生奏一曲。”
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了,林依蓝淡然而笑道,“烦劳鲍先生了。”
缁衣男子轻笑,“请。”
“请。”林依蓝也笑,并不在意那笑,随意取了一节树枝,在院中大水缸旁站着。
只听弦声渐起,清风拂来,带着广袖飘扬,林依蓝手中树枝在水缸边缘轻轻敲着,与檐下的铃声一起,与琴声相和。朱唇轻启,悠远的歌声从嘴间逸出——
“你说人世......我不懂......
雪轻落,遥望中,一点一点心动,莫痴立,最美最快消融。
从不问,变化中,谁人懂你初衷,皆轻叹,叹你轻许笑容。
风,吹拂一生太匆匆,谁能任由风,吹得痛彻心胸,谁能任由风,抚平前生若一梦,谁能任由风,一世心情化入虚中
时光涌,轻触动,一丝一丝心痛,苦思念,相遇不能相守,
难卜算,百年中,生死谁能与共,休追问,从来誓言无用......”
琴、歌相和,琴声婉转,歌声空灵,四方悠扬,悠远宁静处,漫天风起,广袖飘扬,佳人如雪......
“......风,见证沧海桑田动,谁能追逐风,拂一切成空,谁能追逐风,万代江山吹枯拉朽,谁能追逐风,千变万化尽是情种。
谁能十年悲苦付之一笑射落月当空,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你不懂,
谁能把酒临风千里长歌盈泪在杯中,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你不懂,
谁能踏满山河千金一诺只为一相拥,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你不懂,
谁能抛却一生倾了天下为你风情万种,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你不懂。”
谁能抛却一生,倾了天下,为你风情万种,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你不懂?最后一句歌词,哀婉缠绵,如泣如诉。
林依蓝深深如吟诵般,竟然发现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了。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林依蓝侧眸一看,有人从院门处来,一身清峻,看着十分眼熟,脑海里微微一动,有道相似的身影在眼前,她略一愣:东方牧歌?
“姑娘大才,天人之姿,在下钦佩之至。”他上前一步,俊雅一揖。
林依蓝微微皱了皱眉,有点不明所以眼前这个人的神神叨叨,于是敛身还礼道:“上次匆匆一别,还未谢过大恩,东方先生有礼了。”
“姑娘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在心上。”东方牧歌又还一礼。
林依蓝道:“东方先生心慈。”
东方牧歌一笑,转而走向缁衣带发的和尚,唤道:“悟凡大师,几日不见,你的琴艺又上一层楼了。”
缁衣带发的悟凡大师起身,双手合十,还礼道:“东方施主谬赞了。”
“不不不,哪里是谬赞,悟凡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虽然我不是出家人,也不能对着您撒谎不是?大师琴艺高超,出神入化,堪称化境。”东方牧歌一脸的认真,若不是他话里的笑意明显,就更有真切感了。
悟凡大师微微摇头,却是朝林依蓝合十道:“姑娘歌声灵动,词义通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大师玩笑了,这词是他人之作,我不过是信手拈来,借花献佛罢了。何况,在佛门清净地唱那男女情爱之事,总觉得亵渎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姑娘歌声灵动与词作无关。佛门清净地是心中清净,世人不能避开的贪嗔痴爱恋恨,姑娘唱出的不过其中之一二,没有男女便没有世人,这又如何亵渎呢?”
林依蓝愣了愣,不自觉地看着东方牧歌,他点点头,她再看悟凡大师,恍然大悟,道:“大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茅塞顿开,多谢。”
“姑娘心中并不是困惑于此,又何须谢贫僧、谢来何用?”
呃......这样就被看穿了?林依蓝微讶的看着悟凡大师,道:“大师如何知道我不是困惑与男女之事?”
“事有常理,情长在心,姑娘心中自有乾坤。”
原来这怪异的和尚还是猜心妙手,不简单啊。林依蓝微微抿了唇,道:“大师果然高人,听一词便能洞悉人心,钦佩不已。”
“大师本就会解禅,否则如何说是大师呢?”东方牧歌十分赞赏道,“大师悟性极高,可是这大佛寺里有名的知命人。”
“知命人?”林依蓝呢喃这几个字,是算命那一类么?她不禁看了看悟凡大师。
悟凡大师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神态了然,道:“阿弥陀佛,佛曰,不可云。”
林依蓝便无语了。
东方牧歌却从腰间抽出洞箫来,对悟凡大师道:“大师,你陪这位姑娘奏了两首,也陪我和一首,如何?”
“有东方施主洞箫相和,贫僧自是拜求难得的,如何会推拒?东方施主请。”
“请!”
悟凡大师与东方牧歌二人各自就位,一个抚弄琴弦,一个洞箫飞舞而后举至唇际,清风吹,琴箫和奏,还有藏经阁檐下的风铃,一起伴奏,这一时,天地也寂静了。
林依蓝缓缓闭上眼去,仿佛看见江南雨季,青石板街上小雨如酥,杨柳嫩绿,远方山寺钟声清幽,烟雨朦胧间,山寺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