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好久不见
“乔捕头。”林依蓝轻轻出声道,不轻不重的语调,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乔任梁没完没了的刁难。
乔任梁话被打断,还转过来不甘愿地看了林依蓝,却是没再往下说了。
这一个小小的捕头,竟然目中无人么?林依蓝轻笑,却是不说他什么,径自对那人道:“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哪里人士,为何会误服毒药?”
“在下沈孟玉,四海为家之人,在洛州落脚已有几个年头,常年在山上独居,平素以研习医理、药理为趣,偶尔替人诊病赚些散碎银子,家中最多的便是药材,那日是饮了酒,错饮了毒药,迷糊里下了山,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王府这。”
那人——也就是沈孟玉,吐字清晰、说话条理清楚,言语之间有轻描淡写的痕迹,却是不损害他的风度。
“可是王府高墙大院,沈先生便是说翻就翻了么?”林依蓝平淡地再问道。
沈孟玉回道:“在下学过几日功夫,王府的高墙大院自信不在话下,只是当日误服了毒,意志恍惚,具体的细节也实在是记不得了,叨扰得罪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他泱泱大度,进退有理,言辞间明显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之说法,还有一种,孤傲之意。
这种人,见了这种场面也丝毫不在意,依然固我、我行我素之人,大部分是高人,看此人体态身形与面容,应当是有而立之龄,这么年轻的高人,却是不多的。
林依蓝心中暗暗赞许,面上,却是广袖一摆,微愠道:“好个叨扰得罪之处请见谅,阁下是没将这堂堂镇南王府看在眼中么?”
沈孟玉见林依蓝微愠,便施礼道:“王妃息怒,在下山野之人,粗糙鄙陋,见识浅薄,不懂遣词用句,惹恼了王妃之处,有望担待,但在下确实无心犯入王府,也实不敢、没胆子冒犯天家王府威严,王妃明鉴。”
这一番话,沈孟玉说的是滴水不漏,并且连马屁都拍上了。
林依蓝摇了头,敛下微愠的气恼道:“沈先生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可愿带众人去你家中看个究竟,以证实你确实有误服毒药之事?”
“并无不可。”沈孟玉爽快道,又补充道,“怕是怕诸位去了,会受不了。”
“有何受不了,不就是间屋子么?”那乔任梁乔捕头又拍案而起了。
林依蓝淡然瞥了他一眼道,“乔捕头,这是镇南王府花厅,不是你洛州刺史府班房,请自重。”
乔任梁一肚子不满,忍住坐了回去。
“王妃果然好气魄。”沈孟玉夸赞道。
林依蓝似乎并不受用,摇摇头道:“沈先生过奖了,你那屋子究竟是去得、去不得?”
“自然是去得的......”沈孟玉道,“只要大家不怕便好,在下并不介意。”
“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间......”乔任梁大嗓门喊道,喊了一半,便自觉消音,顿了顿,才缓和了语气道,“不就是间屋子,本衙这就带人跟你去瞧瞧。”说罢,起身拱手对上座的林依蓝道,“王妃,可要王府派人一起?”
“自然。”林依蓝瞧瞧点头。
“那卑职便去点齐人马待命了,王妃,告辞。”
林依蓝还是轻轻点头,目送那乔任梁乔捕头退出花厅去,扭头便对管事的与静夫人道:“稍后告诉乔捕头一声,若是他再这么大呼小叫、没规没矩的,镇南王府永远不欢迎他。”
“是,王妃。”静夫人与管事的齐声道。
很好,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林依蓝保持那淡然的威严,起身走向站在中央的沈孟玉,问道:“中毒解释了,解毒又是怎么回事?连大夫似乎提过,你服用过一部分解药。既然解了一部分,何不全解?”
“这是巧合,在下也无法解释,因为在下误闯造成的困扰,在这儿只能与王妃道歉,请王妃恕罪了。”沈孟玉拱手道,那么高傲的姿态,能行这一礼已是难得。
“看过屋子无妨便罢,若是还有什么嫌隙,你便只能到洛州刺史府去住上一段时日了。先生请吧。”林依蓝轻言浅笑道,随即朗声:“来人,派一队跟着乔捕头一同去。”
沈孟玉定定看着林依蓝,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便转了身,与侍卫们一起走了出去。
之后,林依蓝遣退了一干人等,只留下了连百瑞和连心然。
“连大夫,你和连姑娘一起来,便是也想跟着一起去瞧瞧他那屋子么?”
连百瑞苦笑,道:“我实在也好奇可以制作出骄阳的屋子,是如何令人退避三舍的。”
“连姑娘呢?”林依蓝又转向连心然。
连心然却是更为无奈,道:“师......师兄不放心师傅一人,要民女跟着照顾。”
这倒是稀罕的。徒弟不听师傅的,反倒听师兄的话......嗯,这连圣堂的三个人啊,都不简单。
这一日,二十几号人跟着沈孟玉上了山,去瞧他的屋子,回来之后一个个脸色惨白,腿脚发虚,问他们为什么,一个个皆顾着摇头。
最后还是连百瑞和连心然师徒二人较为坚强些,忍住某种冲动,惊悚道:“恐怖至极,人间地狱。”说罢,齐齐地跑到一边去吐了。
林依蓝到最后也没弄明白,沈孟玉的屋子是怎么恐怖地狱了,只知道,最后乔任梁乔捕头也没再追究那个带着高人傲气的沈孟玉,任由他回山间逍遥去,只是警告他不准再随意翻越墙头。
初一、初二......日子便一天天的过去了,沈孟玉的闹剧过去之后,也没人再提起,转眼便要端午了,慕南天也快回来了。
就在端午前的一个早晨,林依蓝独自要了一顶软轿,连青竹都没带,便前往大佛寺上香。说是上香,她其实是想找悟凡大师的,还有,东方牧歌。
王府里每晚箫声准时报到,如今王府上下都晓得到了那个时候会有人吹箫,胆子大的丫鬟还在说,要把那人找出来,约莫着,也是少女情怀在作祟。
大佛寺。
山脚下林依蓝下了轿子便登上半山的石阶梯,来到山门。这个时候时辰已不早了,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已不少,尤其是临近端午了,更加热闹。
山门处,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沙弥觉远还是一身灰色地站在那儿,眉目宁静祥和,想来将来也是会有一番作为的高僧。
林依蓝欣然走来,朝他合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觉远小师傅,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女施主,烦劳挂念,一切安好。”觉远还礼道,“女施主此次独身而来,可也是来拜佛上香的?”
“觉远小师傅,我是来求见悟凡大师的。”
觉远顿了顿,道:“女施主,悟凡师叔不在。”
“不在?”
“是,不在。师叔临出门时交代了,若是女施主来找,便代他女施主转告一句话。相见即是缘,不见也是缘,见与不见,皆是缘。”
“悟凡大师出门了?”
“对,那日女施主归去之后出的门,去向不定,归期未定。”
这么巧?难不成,悟凡大师是知道她要来?怎么可能呢,这和尚也会卜卦欲知?林依蓝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悟凡大师经常出门?”
“是,悟凡师叔喜好到各处行走,成年不在寺里,所以女施主能见到,便是缘、见不到也是缘。”
不愧是念佛参禅的,兜起圈子玩儿起绕口令来,一套一套的。林依蓝自愧不如。
“不过,主持师傅有言,若是女施主来了,便请到禅院一聚。”觉远又道。
“啊。”林依蓝诧异不已。
要去主持大师那里,要走到大雄宝殿右手边,有一条路,再通过一条幽静的小路。
小路是铺的青色石板,仅可容下两个人并排行走,林依蓝瞧着,发现路边都有些荒草丛生了,稍稍掩盖了路径,却依稀能看出路形极为工整,在转弯处,还有示意的石跺,石跺花纹简洁细致,不似俗物。
林依蓝一路分花拂柳,偶尔抬头环望四周,鼻子里闻着的是草木的清香,尤其山间似乎总有一股雾气不散,朦胧之中有妙不可言的境界。林依蓝从来没想到,这边的风景会那么好,青山环翠,鸟语花香,一路行来,恍入画中,景随步移,让她惊赞不已。
又绕过一个弯,一幅美景顿入眼帘。只见前面有一座小巧的庭院,黄墙琉璃瓦,一任青藤爬满墙,庭院周围野花怒放,草色新绿,雅致非常。
“女施主既已来到,何不进门?”
林依蓝在院门外站着看了许久,忽然一个略带低沉却轻缓的中音传入耳中。她愣了愣,终究,推门而入。
院子里日在半空,却似乎还有雾气不散,花木繁茂,院子里正中央有棵小树,树下有个花白胡子、一身袈裟的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参禅。
林依蓝犹疑了一下,还是跨进了门,缓缓走上前。这院中,便只有这老和尚一人了,他的前面是一套棋盘,空白的棋盘。
林依蓝走到近前,老和尚忽然睁开眼,看着她,慈祥笑道:“女施主,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