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近距离的死亡
万花楼，后门。
奢华的双辔马车停在后门外，车夫连忙拿下来踏脚凳，钟怜利落的下了车之后，替车里的夫人掀开帘子，伸手去扶了她下来。
万花楼白日里大门不开，只能从后门进。而林依蓝自认自己还是蛮喜欢走这个“后门”的，如果是停车在大门前，那里是全通州的大街，这马车停下去就招摇了。
“阿怜，你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进去便好。”林依蓝下了车来，吩咐准备跟她一起入内的钟怜道。
钟怜一顿，正想用那句“主子吩咐不能离开夫人身边”来劝林依蓝，林依蓝却更快，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我跟慕南天说过了，他也说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进出这种地方不方便，准许我不带你。”
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不适合进青楼，难道她一个王妃就适合进出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借口啊，这姑娘......不对，是夫人，她也就是糊弄糊弄这个听命行事的钟怜了。
钟怜没话可说，便乖乖的候在车旁，目送林依蓝在万花楼几个丫鬟恭恭敬敬的迎接里，进了门去。后门关上，里面的一切，都与外界隔绝了。
进了万花楼，那几个小心翼翼的丫鬟送她到了后院里的小楼门，有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子从小楼里出来，带了林依蓝进小楼。
小楼里静谧清幽，布置得温馨无比，第一步踏进去，林依蓝还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人家新婚夫妻的新房呢。上了二楼一看，却不是，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份，桌上一个茶壶一个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这分明就是有违常理的。正常的话，谁会把自己住的地方弄地这么形单影只？
“夫人，小的就送您到这了，您里面请吧。”那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子走到一扇门前便收住脚步回头来，朝林依蓝恭谨的行了一礼，“我家妈妈就在里面等着，小的告退。”
林依蓝轻轻颔首，轻手轻脚的推了门进去，那麻花辫的女孩子在后头替林依蓝掩了门，才悄悄离去。
“夫人来了，有失远迎，请坐。”窗边独立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妖娆依旧，却不复见两日前那股嚣张傲然的模样，似乎被磨光了棱角，平平淡淡，分外平静。
林依蓝有些错愕，因为，看上去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她之所以会跟慕南天说要来看看她，就是放心不下，可是，这个样子的万妈妈，怎么看上去跟她的预想差了那么许多呢？
“夫人要过来，那位爷有派人前来告知了，所以，我是有所准备的。”万妈妈柔声道，走了过来。
她房间里的摆设也是一样的，形单影只，没有一样东西是成双的，椅子是一张，杯子是一个，看不到成双成对的东西，就连梳妆镜，都不是传统两边对称的结构，而是特立独行的新款式样，雕了只孤雁。
“哦，夫人准备了什么？”
“我有话对夫人说。”万妈妈替林依蓝拉了椅子，这是唯一的一张椅子，于是，她就只能站在旁边了，“夫人请先坐下吧。”
“好，谢谢。”林依蓝依言落座，她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怪异，有哪里很不协调，可是她就是说不上来。是......这个万妈妈看上去了无生趣的模样么？
万妈妈回身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林依蓝，柔柔道：“夫人，这是我的积蓄，一直以来赚的钱，都在这里了，全部都在。”她说着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大叠银票银票，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及几锭银子。
然后呢？林依蓝明白那股怪异是什么了，万妈妈判若两人，不是前两日她看见的那个人了，像换了个灵魂一样。她居然把自己辛苦赚的钱给她......
“万妈妈，你这是做什么？我今日只是来......”看看他们有没有被慕南天为难而已，虽然她也厌恶逼良为娼的行为。但是......算了，感慨太多真的不好。
“我知道，你只是来确定我好不好而已，你觉得你家夫君可能会因为那件事情而为难我们‘万花楼’上上下下的人，所以才要求过来看的。这些话，你家夫君派来传话的人都有说了，我明白的。”万妈妈微微笑道。
你明白我不明白啊！林依蓝一阵暗抽。她又掉进谜里了。
“万妈妈，我是......”
“没关系，我都懂的。我都明白，夫人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的。”
可她还是不懂啊......林依蓝如坠云里雾里，眼前的情况让她懵了。万妈妈究竟是明白什么，懂什么了？
林依蓝一头雾水的看见万妈妈把打开的盒子又盖上，道：“夫人，既然你不肯帮这个忙，我也不强求。不过，我想说，你有一个很好的夫君呢。”
好夫君？如果是说慕南天的话，那就算了。他是世界上最冷血最无情最残酷最不要脸的丈夫。连自己的婚姻都可以拿来牺牲的话，真心觉得他已经没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了。
万妈妈自是不知道林依蓝的腹诽，还是陶醉其中的模样，柔声道：“......虽然他说你只是他家里无数妻妾之中的一个，可是我看的出来，他心里是有你的。当我问起，如果你真的在这万花楼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再回去的话，他会不会嫌弃你，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就算住再久，也不会改变什么’，对不对？”林依蓝大胆猜测。
万妈妈露出惊讶，随即又恢复平静，“也是，你们确实是互相有把对方放在心上的，不像我，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女人的命啊，却是一直跟男人联系在一起的。这么久以来，我以为我拜托了那个人了，可惜我只是越陷越深罢了。他早已忘记我，我却为了他痛苦了这么些年，我为自己觉得不值当。”
林依蓝拉着她的手轻轻拍，安慰的道：“万妈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还很长，只要你可以放宽心，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谢谢，我也相信会好的。”万妈妈妖娆的柔柔一笑，抽出自己的手，提壶给林依蓝倒了杯茶，“夫人，喝杯水吧。”
房间里只有一个杯子的情况，看上去好尴尬，难不成要两个人共用一个杯子？这是不科学的。
“没事，我不渴，夫人喝水就可以了。”
林依蓝无力的扯出一抹笑，心里的怪异终于升到了最极致处，这个万妈妈处处透露着古怪，不对劲，不对劲。
“夫人，介意跟我说说你对我的看法么？就像你那日说的，逼良为娼，其实事情有很多种解决方法，是不是？就算侯门深似海，也有其他的方法是不是？”
“对，对啊。”可是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林依蓝莫名间汗毛直立，还要硬撑着把状态逼到那日的心情去，“嫁入侯门未必不是女子心甘情愿的做法，只要心甘情愿，再多的苦也是他人无法干涉的，没有人有权利干涉他人的自由。”
唉，说这话到底是对是错呀，心甘情愿受苦也是甜？罢了。
“......把她们从地狱里拖出再送回地狱，还让她们带着怒或怨将更多的人带入地狱，那是更不可以的事情，那样，比一开始装作没看见更过份也更残忍，因为你让她们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人间地狱，等于是谋杀！”
对，没错，就是谋杀......
万妈妈微微笑着，给她的茶杯里添满了茶水，似不经意的道：“那我就是杀人凶手，而且是杀戮了一次又一次的凶手，我这种人，也是罪有应得的，是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假思索的，林依蓝脱口而出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是我已经成魔了。”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极乐或地狱，皆在一念之间。”
万妈妈不敢置信的看着林依蓝，“夫人，你说真的么？我害了那么多人，还可以成佛？”
她快变成禅师了......林依蓝暗暗呻/吟，“佛经不是常说，佛度有缘人么？我相信你可以。”
“谢谢，谢谢你，夫人。我想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谢谢夫人你今天能来看我，谢谢你......”万妈妈忽然拉着林依蓝的手，亲热无比。
林依蓝的手被她拽的生疼，却抽不回去，这个万妈妈力气大的惊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拽着自己的手，然后勉强的挤出一抹笑容来，“那个，万妈妈，我想......”
“夫人别误会，我只是想感谢夫人而已。夫人别在意。”万妈妈松开林依蓝的手，满是歉意的道，“把夫人的手弄疼了吧。”
林依蓝连忙道：“不，没有，没事的。”其实她的手，已经红了一大片了，手腕上一个大大的印子，估计会淤血的。
“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事，都是我的错，我去给夫人拿药擦一擦吧。”万妈妈说着轻飘飘似的往外走。
“不，不用了。我真的没事，小问题而已。你别忙了。”林依蓝连忙拉住她，“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就想想你对不起的其他人吧，如果可以，让姑娘们都回家去，万花楼不是一个长久的地方，红颜易老，容颜不再了，该怎么办呢？”
“是了，红颜易老，人老珠黄了怎么办呢？”万妈妈呢喃叹着，走到了窗外，望着那一片朗朗青天，“人老珠黄了，就算我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认识我了，就算那时候我不恨他了，我或许也认不出他来了，满面风霜......如果可以跟一个人一起白头到老，或许也是不错的。”
是不错，她喜欢也可以......不对，眼角闪过一道光，那是林依蓝十分熟悉的光芒，她浑身一凛，冲了上去。
万妈妈转回来，手中举着匕首用力刺向自己的心口，林依蓝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血溅，看着她嘴角淌下一行鲜红，却犹带着微笑。
梳着麻花辫的小丫头猛地撞了进来，接住万妈妈往后倒的身子，嚎啕大哭，“妈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