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江面上还有未曾散去的雾气,依稀看得见两岸城池的轮廓,一切都笼罩在晨雾之中,静谧而安宁。
裴蓁蓁却无法忘记,那个冬日的寒夜,她和□□、平安泡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只为求一条活路。
直到这一刻,她都还能想起那种浸在水中冰冷刺骨的寒意和茫然无助的绝望。
深吸一口气,呼吸间散出的白气在空中消弭,裴蓁蓁看向崇州城,隐隐见得艨艟百艘,齐齐出得城来,气势惊人。
那正是吴氏的水军,早早便开始操练了。
这的确是支jīng兵,崇州吴氏靠着这支水军在乱世立足,但眼见对岸烽烟四起,胡人屠戮百姓,吴氏也能做视而不见,甚至要麾下守住水域,禁令任何人渡江。
这便是所谓的世家,这便是那些人口中的划江而治,无怪乎王朝总有更迭,世家却能传承数百年不绝。
“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王洵一身劲装,出门在外,他便甚少穿往日宽袍大袖的衣衫。
替裴蓁蓁整了整肩上的披风,他又道:“船上的确有些无聊,等过了镇江,便可换了马车,若是不急着赶路,倒可以逛一逛沿路的街市。”
“王相倒是悠哉。”裴蓁蓁瞧着他。“此去并州,你可想好自己要做什么。”
王洵那一句夫人,便叫裴蓁蓁什么都知道了,她全然没想到,王洵竟也会有了前世那些记忆。
她原以为,这条路,只会有她一个人走。
更重要的是,既有了前世记忆,王洵这家伙怎么还是一副情深模样,莫不是忘了他们曾经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那些事了?
“有夫人在,洵自不必担心什么。”王洵轻笑着。
夫人二字,是对虞国夫人的尊称,但也同样有另一层意思——
裴蓁蓁终于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王七,你脸皮真是越发厚了。”
“夫人谬赞。”王洵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裴蓁蓁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王洵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时候,他便盼着能与她在一处,哪怕什么也不做,心中也是幸福的。
隔着两世的时光,他终于站在了她身边,再不会分开。
“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裴蓁蓁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
“夫人这样好看,我当然要多看两眼。”王洵笑着回道。
比起少年时的王洵,多了一世记忆的他越发叫人难以招架。
裴蓁蓁耳垂染上一层薄红,对他这样直白的情话适应不能,微微侧过头:“你...你懂不懂什么叫矜持!”
“夫人既然说了要迎我入府,依着我们的关系,这些话又算得什么。”王洵气定神闲道。
“我什么时候...”裴蓁蓁话说到一半,想起自己在李炎千秋宴当晚对他说过的话,险些没咬了舌头。
早知王洵也会有前世记忆,她就不该说那句话!
王洵见她想起来,负着手迎风而立:“夫人一诺千金,承诺了给我的名分,应当不会后悔才是。”
“自、自然。”裴蓁蓁脸色绯红,她抬手捂住王洵的嘴,“我说过的话自然兑现,至于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再说两句,她便真的要恼了,王洵当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起风了。”王洵向她伸出手,“回去吧,我为你煮一壶茶,手谈一局打发些时间也好。”
裴蓁蓁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手中。
繁缕手中拿着为裴蓁蓁准备的暖炉,她一早就来了,却不想正巧见到王洵与裴蓁蓁谈话,她识趣地没有上前,就等在一旁听了全场。
见两人进了船舱,繁缕无奈地笑笑,看来女郎暂时不需要暖炉了。
*
几日前,王家。
“你要离开洛阳?!”王父眉头紧皱,显然不能理解王洵这个决定。
洛阳是国都,所有重大的权力jiāo接都在此处,而在地方,最多不过做到刺史,尤其并州那等偏远苦寒之地,便是一州刺史,世家出身的官吏也都是瞧不上的。
王父自来疼爱这个最小的儿子,王洵也不负他的期待,如芝兰玉树,无愧王家麒麟儿之名。
随着王洵年纪渐长,为了替他铺路,王九真不惜借忘年jiāo元微公之名,以一残局让他名扬天下。
按照王家长辈的安排,王洵只需安安心心地在朝为官,以王家数百年积累的底蕴,不用几年,他便能坐上三公九卿这样的权位。
然而王洵却选择离开洛阳,一旦离开,再想回来,最起码要过了三年任期才可。更重要的事,王父实在舍不得王洵离开家中,去偏僻的北地吃苦。
“是为了那个裴家的小女郎?”裴蓁蓁要离开洛阳的事,王父也是有所耳闻的。他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七郎倾心那女郎的消息,前些日子整个洛阳城都在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