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湿答答地站在那里,发梢下巴还在滴水。
朔朔寒风钻进窗沿打在她身上,相比冷,她的脚更疼。
钻心的疼。
秋棠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很慢地蹲下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打在手背上,麻木的神经终于被眼泪的温度烫出几分知觉。
她放下水盆,手按在被踢到的鞋面上,弓着背,背脊颤抖成一张薄薄的纸,薄得挂不住半盆水,薄得连窗户缝隙chuī进来的风都能轻易穿透她。
她极少极少有哭的时候,今天也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绊脚而哭,但很多时候让一个人终于崩溃的,往往就是这种小事。
秋棠所有的脆弱和不堪就这么摊开来,明晃晃灯光照出一张水红的眼,惨淡的脸。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她的哭泣显得很大声。
她尝试着止住眼泪,大脑发出端着水盆站起来的指令,但事实是她连手都抖得不成样子,印有红花底图的水盆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她浑身的痛苦已经泛滥到了角膜和手指。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很突兀地响起来,秋棠被吓出一个哭嗝。
她呆了呆,抬手往眼角胡乱抹了一把,吸着鼻子慢慢站起来,踱过去,看见屏幕上的陌生来电。
美国号码。
手机连响了四五声,她登时回神,匆忙接起来,放在耳边时握着手机的手还在抖。
她没有说话,那边也没有说话。
秋棠屏息,她听见一道均匀轻浅的呼吸声,来自四个时区外的大洋彼岸。
会是他吗?
她抬手,又抹了一把眼角,眼睛不停地眨,张着嘴,喉咙无意识地细微吞咽着,
说话啊,快说话,她在心里bào躁无助地对自己喊,随便找一个话题,秋棠你不是很能聊吗?
最终,是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打破沉默。
“吃过晚饭了吗?”
许荏南开口,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带了一点熟悉的笑意,仿佛陪伴多年的老友。
秋棠在那一刻松懈下来。
她压下鼻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二:“吃过了,你刚醒?”
“唔,”那边传来刀叉轻碰的声音,许荏南咽下最后一片熏培根,“刚吃完早饭,准备去公司。”
他们就这么聊起来,话题很自然地围绕项目展开,你来我往,就像以前讨论数学题一样谈起合同条款。
许荏南声线温和,在美国呆了五年,说起中文依然咬字清晰,像一束束微光打在耳膜上,循着光,秋棠看见从前那个十八岁少年,嗓音gān净脆亮,他好像活在真空里,八年前是什么音色,八年后听起来依然。
预想中可能的尴尬,冲突,或是相对无言,这些都没有。
电话挂断,秋棠恍然有一种放学后,在校门外第二个转角处挥手告别各自回家的感觉,晚安,明天再见,到了明天,又将今日场景再重复一遍。
合作谈得很顺利,顺带聊了一些各自当地生活上的趣事。
他们都没有询问对方的感情现状,默契地将这一场巧合的重逢规划在合适的界限内,熟稔而礼貌。
秋棠感觉手好像没那么抖了。但身上还是冷,她站起来,暂时不管地上那一大滩水,打算先上楼洗个热水澡。
忽而,一道响亮的车喇叭声刺穿窗户,分贝高到阵痛耳膜,秋棠皱眉,朝外面望去。
夜色浓,院外车灯大开,照得漆黑院墙亮如白昼。
开车那人似是等久了,有些不耐烦,又连摁了好几声喇叭。
嚣张跋扈至极。
地方小,加之冬日,晚上没什么户外活动,这里的居民都睡得很早。
被这不知道是谁的人一通搅和,果不其然,周围楼房亮起了几间窗户。
秋棠急忙开门跑出去,打开院门,看见来人,满腹恼怒都变成了惊讶。
“你总算开门了,我还当你半路失踪,我只好来扑个空呢。”
秦晟急匆匆停了车,停得歪歪扭扭,车屁股歪出去一大截,生怕别人看不见他开的法拉利。
带上车门,又是砰地一声巨响。
秋棠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头:“你来gān嘛?”
“当然是找你......你猜?”
秦晟见到她便笑了,甩着车钥匙大步走过来,生怕她赶人似的,走得飞快,秋棠只觉得迎面而来一阵风,眨眼间,人已经自顾自地进屋了。
“......”
她跟进去,抬手敲了敲门,“我说了让你进来吗?”
秦晟站在客厅,目光扫视屋内一圈,轻描淡写地:“这么大的屋子,多住个人怎么了?怎么,你要我走啊,大半夜的走山路,路上翻车怎么办?你就算不心疼,也想想我开几百公里的辛苦吧。”
秦晟其实很心虚,他是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要是秋棠现在打个电话给秦易铮,他哥会立刻从布置求婚的现场飞过来捶他,那他必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