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烛火昏黄。
哗啦啦,水珠扑在掌心,打在面上,又搓了写香灰拂手,老翁才敢颤颤巍巍的走近桌案。
听掌柜说,今日一个人以二奶奶的名义送来了物件——两个雕花的素覃色木盒。
二奶奶,天外双骄……
“女姮,是你么?”老翁自顾自问出一句话,手指抚摸着小案,却丝毫不敢在木盒上停留。
自打腰间荷包不见了之后,他就一直担心,而听了掌柜与东家的一些话语,便在担心的同时有了些许期待。
既有期待,又有害怕。
期待的是如果女姮还活着虽不能直面,但心里也落个踏实;害怕的是以她那大姐大的性子会直接找上门,或者以死相逼。
咚咚咚——
咚咚咚——
此刻,门外传来敲门声,且看影子是个少年人模样,其手中的两柄长物什是那样清楚不过。
“公子,这么晚了还没睡?”老翁做的尽量是心平气和。
“嗯,睡不着。我想再听一听卫爷爷你讲得故事。”
出奇,绿衣公子的声音相对温和了些。
老奴将其请进屋,道∶“公子这次想听什么?”
绿衣公子眼睛眨也不眨,直道∶“就是您上次讲得女姮啊!”
见卫枕书表情略僵,阮天虞赶紧道∶“我不是有意窥探卫爷爷的私事。只是……这些日子我突然在想……娘亲在世时,爹爹是什么样子……如果娘亲在世,爹爹会不会……”
阮天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话,不用力听几乎是听不到。
老奴的神情这才活泼了一点,道∶“公子可还记得,老奴上次讲故事最后的两句话?”
“我记得,您当时说……这世间从来没有谁是容易的,也从来没有谁会轻松走完这一遭。”
老奴为阮九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娴熟老练。而面上却是肃穆庄严,凹陷沧桑的眼眸对上了那抹秋水。
“既然您记得,那为何还要执着于门主和夫人的过往?”
“可是……”少年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低下头去闷声不再说话,而是有意无意的在坏腿上扫着。
“公子,一只毛毛虫,是一辈子都做爬行于地面,还是说自由自在的飞舞花间。与蜗牛,与黄鹂鸟甚至与生养它的母亲都没有太大关系。”
“卫爷爷……”少年伸出手指,狡黠地笑了,“卫爷爷,你说,这算是我们的小秘密好不好,从此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公子既然这么说,那老奴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老一少的小手指,在灯火的烛光下拉锁在了一起。
明日会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不过,一定会和今日不同吧?
卫枕书瞥了一眼小案那旁的阮天虞,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合上了双眼,嘴角还流着长长的哈喇子。
“九公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变。”
卫枕书嘴角上扬,一如小时候将其送回那人的房间安抚好,关上了门。
房间烛火仍旧幽幽,一大一小的木盒子放在其上,位置不曾改动。
净面,洗手,焚香。
“女姮,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一起吟诵的《子衿》?”
老翁从衣袍下围扯下来一块白绢,平铺整齐,端笔磨砚。写下了数个磅礴小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至于木盒,他不用看也能猜到∶一个里面躺着鸳鸯荷包;而另一个不是年少时的花钗子,就是表达情意的书信。
不是不能看,而是不敢回忆∶怕使得心中悸动彻底波涛汹涌,完全怒起波澜;
不是不相念,而是不敢眷恋∶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履步维艰,心思思啊心思思,步艰难啊步艰难。
“枕书,你说与你相遇的所有是幻梦,还是旧忆?”茫茫风雪,老妇人偏偏坐在院中荡起了秋千。秋千越推越高,她却没有丝毫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依旧悠哉悠哉的边荡秋千边看着自己修理过的指甲。
“二奶奶,小的,小的……”
阮天领已经“领教过”那人的攻击,这下子一是不冒然闯进,二是进去则低着头不再直视她的面容。
“他来了?”
“不是……”阮天领吓得哆哆嗦嗦,忙从袖中掏出一物,“那卫枕书不肯来,只让小的把这这个返还给二奶奶。”
“看来,你是不想要这副棺木了。”老妪说的是心平气和。
阮二哭丧着脸∶“别,我……我再去请……求二奶奶别动那副棺木……”
用七弟的话说,这棺木里面的老头儿倒不要紧,要紧的是里面陪葬的宝物奇珍。即使找不到也要将老头儿入殓时戴的穿的扒拉下,总之不能让那个跛子占到一点便宜。
若,这副棺木让眼前这个老妇人扣下,那……那他也别想活着回巴蜀,回无杳门了。
“想要这棺木,我还有一条路子指给你,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见老妇改变主意,阮二立刻兴奋了些,慌忙问道∶“敢问二奶奶,是什么路子?”
“阮家九公子,阮天虞。”
“什么,那个跛子?”一个跛子有什么好的?来中原抛开清理老头儿的陪葬品外,就是有机会除掉这跛子和跛子身边的老奴才。
“当然。不过,你只能给你家二奶奶活捉,不许让其一点毫毛,更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是,是。”阮二立刻点头哈腰,那模样,那身姿,比专门的狗腿子还要略胜一筹。
打发完阮天领后,老妪也没有心情荡秋千了。虽然木盒中的物什没有那人明显动过的痕迹,但是那花钗盒子里覆盖着的白绢刺痛了她的眼睛。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老妇读了两句,就将白绢重新收入木盒,一并放入床头归置好。
再抬起头时,她的泪珠儿却已决堤∶“枕书……你,你也一直是爱我的,你也一直是爱我的……对不对……我不计较当年之事,可,可……为什么如今想见你一面,都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