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所以这一行就算不吉,也从未断过。

  当时正是冬天,赵福海回到村中住,他门庭冷落倒也图个清静。这日闲来无事正在家涮洗,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赵福海虽与乡亲走的不近,但四邻八家林林总总的事也听了一耳朵,见着杨母这架势就明白了几分,问过生辰八字后,牵过杨文宇的手揉了揉,问道,“你胆子大不大?”

  杨家在半年内陡遭变故,杨文宇一个半大孩子平日自然将种种艰辛看在眼里,尽管杨母未与他说清,但冥冥中也晓得这将是决定他命运的大问题,脆生生答道,“胆子大。”

  赵福海笑道,“好!”说着接过杨母手中给他当作拜师礼的活jī,从厨房中拿出一柄菜刀来,将其一并递道杨文宇手中道,“胆子大的人起码得回杀jī。”

  杀jī一事,村中妇人人人都会,对孩子来说却不是项简单的差事。杨母道,“赵师傅,还未教过他……”

  赵福海手一扬,止住了杨母的话。

  杨文宇个子还小,挣扎的公jī和菜刀到了他的手中都显的无比巨大。他从未见过旁人杀jī,自然无处模仿,只凭着感觉走到墙根下,手起刀落就将jī的脑袋剁了下来,jī血瞬间向上喷she。

  无头的jī身扑棱着翅膀在院中一圈圈的狂跳,它一边跳着,血一边从脖子断裂处喷洒,jī血淋淋洒洒的溅了满院。直到它的血流gān,如食物原料般躺在地上,这才算失去了最后一分生存的希望。

  杨文宇怎么也没想到,“寻常”的杀jī一词竟惨烈到了这般程度,一时怔在当场。

  赵福海也被乌龙搞出的这般场面惊得愣了一愣,随即出声对他道,“文宇,把jī肉全都拿过来。”

  杨文宇的前襟上还沾着jī血,听到赵福海的叫喊机械的点了点头,小跑几步把所有的生jī拿到师父跟前。

  赵福海接过jī肉,抚了抚杨文宇的头,对杨母道,“这个徒弟,我收了。”

  杨母看着杨文宇脸上的血迹,蹲下来帮他擦gān净,忍了又忍qiáng压着哭腔道,“你日后就好好跟着师父学手艺,千万要听师父的话。”

  杨文宇那时太小,不明白母亲是何用意,他被刚才的场景吓着了,拼命往杨母的怀里钻,揪着衣服开口叫妈妈。

  杨母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将他搂入怀中,反而站起身来,从头上抽出挽发的银簪,双手递给赵福海提起嘴角道,“还得再麻烦师父帮他买两身厚衣裳。”说完再不顾杨文宇,扯回自己的衣服扭头向外走。

  她走的极快,彷佛身后有着洪水猛shòu一般,但追在她的身后只有她六岁的儿子,哭着叠声喊妈妈,他泪眼朦胧间一不小心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再也追不上去。

  日子还是得照样过。

  杨文宇抛却了父亲教他念到一半的百家姓,拿起师父给的鬼头刀,却没有如师父一般改个吉利的名字。

  赵福海问过他为什么不改?杨文宇只道,父亲给的名字留个念想也是好的。他已不是白白净净的小孩模样,身量力气样样都涨了,不认识的人见了他十有八九会猜他是个屠户。

  赵福海听后点点头,抿了一口酒道,“这也挺好,不过可能没我这么有福气。”他收了杨文宇为徒,有他给养老送终,算是同行之中过的不错的,从此便也对姓名一事深以为然。

  杨文宇道,“自然不敢和师父相比。”

  赵福海的福气的确好,他死后的棺材都是徒弟特意去城中订的厚木棺椁。

  杨文宇虽不受村民待见,但年岁见长也有了倾慕的女孩,那人便是林珂。她本是村里教书先生的女儿,父母亡故后寄居在叔父家。

  杨文宇见她与自己同样的命苦,又与家中父母一样识文断字,不知不觉便心生爱慕。他生怕姑娘不喜,羞于将此事说与旁人听,只好等夜幕深沉,时不时买些小玩意放到姑娘窗下,毕竟他们这一行,年轻力壮之人没有缺钱的。

  一来二去,两人便认识了。

  直到那天,他偷偷往林珂窗前放一块羊肉时,她打开了窗子,在月光下笑着把手绢递到他怀里。杨文宇忘了自己是怎样捧着丝帕离开的,只觉左胸膛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狂跳,彷佛耐不住空间的狭小要跳出来高歌一般。

  他翻出了父亲留下的旧书,琢磨了半天才东拼西凑攒出一首情诗,练了好几天字将其誊到纸上,伴着心跳等到夜幕降临jiāo到林珂的手上。

  他不知道林珂是怎样在太阳光下嘲讽他的字不堪入目、诗句东抄西袭,又怎样与伙伴炫耀明日必会给她拿两套好的耳坠来,到时借她们戴上一戴。他的爱情只存在于夜色中,等待林珂推开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