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尔不知道要怎么找,像堂洛斯那样地毯式搜寻吗?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认得出的,就算没了皮肤和血肉,光凭骨骼的形状他也不会认错自己的雌虫…
可面前浩浩dàngdàng错乱摆置的尸骨彻底击碎他的信念…
我爱他啊。
爱能帮我找到他吗?
奥维尔被脚下的骨头绊倒,狠狠摔在地上,再抬起头,从土里支棱出来的断骨仿佛来自远古巨shòu的馈赠,参差的断面指向天空,似乎还在延续濒死的哀嚎。
这是他的雷德吗?奥维尔愣愣地看着这根骨头。
“顺着你和…的jīng神链接,可能不是全尸,但起码还有一部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木凌蹲在他身边,看上去好像想扶他一把。
“你觉得我找不到他?”奥维尔红着眼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龇出一口森白的牙,然后扎进无边无际的骨头堆。
不是觉得,是事实。木凌看着他蹒跚的背影,终究没有忍心提醒他,他和这里已经隔了十年。
他朝堂洛斯走去。
远处媒体看着两只高贵的雄虫在尸山里漫步,破天荒地统一了沉默的策略,他们从未拍摄过这样的战场,这也是帝国不许的,何况从来只有正面的风光霁月会深受欢迎,谁也不愿意看背面的白骨如山。
有虫想起那年被挤在新闻一角的小段文字,说追捕堂洛斯的一千三百只雌虫全部阵亡,一千三百具白骨烂在泥里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那更远的地方,死掉亿万只雌虫的陌生土地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奥维尔循着纤细的jīng神锁链找了很久,泥土、草屑还有积水弄脏了他的鞋子和衣服,他用双手刨土,生怕尖锐的铁器再对土里的残骸造成伤害——那也许是他的雷德呢?
可又有什么用?
他表情麻木,只是重复机械的劳动,脑子里消失了自己是一只尊贵雄虫的念头,只有一个冷漠的声音反复说道:又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你的体温还能温暖冷了十年的骨头?温柔和亲吻对一只死去的雌虫有什么意义?他活着的时候你在gān嘛?他离开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最后对他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相信一只雄虫会有真心呢?”
温热的液体融化黏在脸上的泥点,奥维尔看着自己满手的污泥,可怕的荒诞占领了他,他不知道自己在gān什么,可继续找下去又成了另一种本能。
和争名夺利繁衍生息一样的本能,就像这十一年日复一日的等待,毫无意义的坚持,没有虫能理解的希望…那种关乎爱的本能,在失去的恐惧与漫久的思念中缓缓苏醒过来。
他爱他啊,可没有虫相信,哪怕是开始的他,也不会相信。
奥维尔的泪水静静地流着,忽然,视线里出现一截指骨,和他指上如出一辙的银戒挂在上面。
他瞬间明白那就是支撑他等过十年的东西,奥维尔跪在地上把它捡了起来。
他得到了最后的审判。
他的等待结束了,一并结束的还有他赋予自己的伟大使命。
他不是王虫,没有解放全世界的宏伟愿望,唯一想做的不过是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造一片绿洲,让他深爱的虫有一片安宁的栖息地。
明明不该是这里,但结果只有这里。
他呛出一个笑音,把指骨和戒指一并攥在手心,深深弓起腰伏在地上,止不住的泪水淌到地上
爱也好恨也好,一切都结束了。
连同他这可笑又滑稽的一生,一并结束了。
奥维尔突然吃吃地笑起来,说不出是恨还是怨的情绪浮上心头:虫子为什么会深爱彼此呢…如果只是无知无觉的生命,他们现在会不会幸福地在一起。
“他找到了?”堂洛斯红着眼睛想冲过去,却被木凌抱住,他在他怀里挣扎,木凌抱得更紧:“只能找到一部分,不过去了啊…不过去了。”
挣扎无果,堂洛斯泄掉所有力气,声音像在哭:
“我恨他…”
“我知道。”木凌擦掉他脸上的污渍,堂洛斯呜咽着:“可是我知道老师最后原谅他了。”
木凌深吸一口气,呼出来时扯了扯嘴角,说:“是嘛…”
他用额头抵着他的,忐忑地问道:
“你会恨我吗,当时?”在知道他骗他的时候。
堂洛斯愣了愣,含泪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凑上去咬住他的唇,放开的时候哭着笑了:“当时我想,哪怕你是骗我的,也是因为我心甘情愿。”
他知道老师也是,在他们决定爱的时候就已然做好遍体鳞伤的准备。
可老师比他不幸。
木凌心里一阵酸楚,他把堂洛斯的头压在怀里,哑声说道:“心甘情愿……其实要从一具躯壳里长出心来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