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抬眼看去,老人面色已恢复平静。
姨婆深吸一口气,肩背舒展开来,姿态恢复优雅。
纪湫此时才细细打量起这位忽然与她相认的亲人。
姨婆应该年轻时是一位出色的舞者,骨架身形相当纤瘦轻巧,脖颈从容立着,微收下颔挺直细腰,如一只拨动清波的白天鹅,直角肩头和姣好的蝴蝶背肌,也是多少年轻女孩都羡慕不来的完美。
可无论姨婆如何严苛要求自己,那双严重变形的腿,却已无法保持当年的笔直灵动。
姨婆捧起玉佩,又叹声放置腿上,低眉注目时,声色惆怅。
“我和姐姐穆娅,是族中百年一遇的孪生姐妹,母亲为了区分我们二人,将刻有图腾的玉佩一分为二,姐姐是象征‘美丽’的鱼人,我是象征‘智慧’的螭头。”
姨婆叙述的声音略显疲倦,纪湫仿佛能从她垂暗的眼眸里,看见六十年前的过往。
“那时候,山里匪灾频繁,剿匪部队深入敌营,与当地的武装力量共同抗战,久居山中的族人们从这些山外而来的客人口中,了解到了外面的缤纷世界。所以后来,我和姐姐不再甘心继续囿于大山,由着一份对新世界的向往,跟着部队走出了湘西。”
“后来,我认识了从国外留洋回来的朋友,又对海外的世界有了期待,可在我憧憬计划的时候,却忽略了姐姐穆娅的心情。直到我一意孤行买了船票,拉着姐姐上船……”
“没想到船即将起航的那一刻,姐姐竟然跳下了船,奋不顾身地投向了前来寻找她的男人的怀抱,那就是你的外公,陈团长。”
“我没想到穆娅和陈团长会走到一起,穆娅竟连我这个亲妹妹也没有告诉……我当时大声地喊她,告诉她,我看够了世界,就回来找她。”
“当时的我,却怎么也想不到,船一旦离港,我和姐姐今生再不会相见。”
“后来我所有的梦,都在企图让船开得再慢些,可偏偏那日的风太大,làng太高,推着船,推着我,走了很远,姐姐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连她的样子,我都看不清了……我甚至连她的一张照片也没有。她分明长得与我不同,但我已经记不清这些微妙的区别。”
纪湫听着听着,也几度哽咽。
在姨婆如此动情的叙述中,纪湫仿佛也能看见六十年前那个夏天,驶离的巨轮,呼啸的海风,遮天蔽日的海làng,和船上船下挥手作别的旅客。
纪湫晃神时,手背一热,面前出现姨婆的笑脸。
“湫湫,哪日带我,去祭拜下你的外婆吧。”
纪湫从古堡里出来的时候,夜色将至。
戴家派司机搭着纪湫行驶在郊外一望无垠的绿地道路中,外面冷雨拍打在车窗前,暗寂异常。
透过成排林区,纪湫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辉煌,无限忧思。
认祖归宗后,纪湫在古堡吃过晚饭。
后来被叫到书房密谈。
彼时姨婆一改追忆故人时怅然若失,谈及公司前景和姚万钧,目光犀利异常,言辞果决狠厉,即便是昔日见到戴溪时,那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凛凛形象,也不及此万分之一。
她还记得姨婆在临别前的那句话。
“湫湫,现在你是我的家人,是戴溪的亲表妹,也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你想做什么就毫无顾忌地去做,出了差错,有家里人帮你兜着。”
不是海蓝金的一份子,而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
第30章恶婆婆今天也真香了
不是海蓝金的一份子,而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
纪湫欣慰于自己被委以重任,也明白姑婆话中的庇护,但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海草般地往座椅滑了滑。
原来,这就是戴溪的犹豫。
如今同为家族一员,她切实感受到了负重前行时,万事求稳不求急的无奈。
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重新燃起来时的斗志,突然被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思绪。
微信页面,隋锦和宥茗传来了十几张照片。
画面中,是商皑站在试衣镜前的模样。
小男生脸颊是兜不住的果冻牛奶肌,在商场闷热的空气中,红霞片片,两鬓垂着青棕色的羊毛卷发,头顶拴着可爱的绸带发箍,小小的身板套着一件黑色流钻蓬蓬裙,脚上一双白色荷叶边袜子,套一双布灵布灵的黑色低跟鞋。
皮肤是冷色白皮,唇却不点而丹,此时他两只水雾雾的鹿子眼充满紧张和恐惧,在全商场人的慈母慈父笑脸下,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腼腆羞涩,全身写满了“我哪儿敢说话”。
纪湫透过照片,仿佛亲身经历了商皑那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禁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