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忽地在旁轻轻地笑了一声,褚柏龄分心留意着他,不禁莫名道:“世子有何见教?”
当着许多人的面,闻衡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嘲讽:“方才范扬用来与阁下对招的都是些杂家剑法刀法,实在称不得‘家学’。侥幸得胜,倒是托了褚先生家学的福。”
褚柏龄不解道:“这是何意?”
“若我没记错,范扬第一次与先生jiāo手,先生便使出了‘风卷残云’‘乱云飞度’两式云字诀剑法,轻身工夫则是褚家的绝学‘纵横青云’。”闻衡道,“云字诀变化多端,灵动莫测,破绽不好找,但这套剑法开合细微,一剑后接着的另一剑必定落在同侧。按照这个规律,范扬第一次用‘拨云见日’架住了‘垂云十二峰’,第二次用‘南天门’避过了‘游龙惊云’,先生屡屡被这些古怪剑法回击,果然按捺不住急躁,要用‘双龙戏珠’迅速取胜,而范扬压在手中最后一招,恰恰是唯一可以击破此剑的‘蛟龙出海’。”
他说的简略隐晦,褚柏龄起初还没听出门道,直到被他一语道破“双龙戏珠”是急于求胜,当下惊出了满背冷汗:“难道说从要我让他三招开始,你……世子就已经知道我的武功来历?”
此言一出,连闻克桢也看向闻衡,却听闻衡淡淡道:“怎么会?当然是试出来的。”
“范扬拼命在三招之内攻击你,就是为了看你会如何应对,”闻衡转头给了范扬个赞许眼神,“先生想必没想到有人认得云字诀,下意识用最熟悉的剑法来应对,这才给了我们反败为胜之机。”
也就是说,他先是设计令褚柏龄自露身份,再指点范扬如何应对,甚至算到了褚柏龄最后必定要以“双龙戏珠”终结比斗。这一场比试乍看是闻彻一手主导、成竹在胸,可实际上一切早在闻衡的算计之下。
他不但对褚家家传绝学了若指掌,而且深谋远虑,环环相扣,一面演戏麻痹闻彻的警惕性,一面不动声色地破局反击。甚至如若不是他主动点出,褚柏龄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十二岁的少年,能有如此谋略见识,会不会武功已全然无关紧要,在他手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最锋利的兵器。
褚柏龄看他的眼神充满畏惧,直如看到了恐怖怪物,脸色几变,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今日是我自负狂妄,多有冒犯,还望世子宽宥。”
闻衡微笑不言。闻克桢低头看了他一眼,宽宏大量地替他答道:“切磋武艺是常事,阁下无需挂心。”
一场风波终以庆王父子高抬贵手而消弭,闻彻被狠狠打了脸,没等结束就先告罪离去。宴后闻克桢特意与世子同乘一车,范扬随侍在侧,没听清二人聊了什么,只是快到王府时,听到了车中传来闻克桢的开怀大笑。
从此以后,京中传闻风向陡变,闻衡从病秧子一跃成为心机深沉的狡猾病秧子。从前人们是远着他走,生怕把世子碰碎了;如今却都是发自内心的离他远点,生怕世子一个不高兴,就叫范扬来把他们拍碎了。
搞得闻衡越来越不爱出门,一天到晚窝在王府里看各种武功秘籍。他虽不能练,却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还能指点别人,似乎有把自己变成王府的总教头的打算。庆王妃柳氏摊上这么个儿子,又喜又愁,只好变着花样打发他外出,以免他在府里闲得长毛。
“世子。”
马蹄声渐缓,前方有人传话:“保安寺到了。”
第3章灰枣
十五年前的保安寺只是个山野小庙,这些年来庆王府时常捐钱修缮,经过多次扩建,保安寺已然是今非昔比。闻衡来得不多,下车先入禅房与慧通方丈见礼,道:“佛门清静之地,我等俗人贸然造访,多有叨扰,万望大师勿罪。”
慧通禅师答道:“我佛慈悲,普度万方,何来叨扰。老衲已令僧人清扫禅院房舍,请世子安心暂住。”
闻衡谢过慧通禅师,由知客僧接引,与众随从同至客院。此处是保安寺单独辟出的院落,专供外客留宿,分外幽静。院中有棵极茂盛的枣树,枝叶一直延伸到墙外,秋天已过,还有些未凋的枯叶留在枝头。
闻衡一进院子便注意到了这棵树,盯着看了许久,范扬见状问:“世子一直看着这树,可是有哪里不妥么?”
闻衡收回目光:“没事。只是想到都快入冬了,树上还有这么多枣子,不打下来似乎làng费。”
前方引路的知客僧闻言答道:“施主有所不知,冬日里鸟雀无处觅食,常常冻饿而死,因此住持说让留些果子,鸟雀得食,或可捱过一冬。”
闻衡“哦”了一声,点头赞叹道:“大和尚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