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心道,是啊,他应该轻松了,但实际上却是有涩意在心里越积越深,拉得他往下沉:在拥霞山庄的那些年,他原以为所有人同他一般,把练剑遇到的阻碍当作人生的全部烦恼,却不知他的师兄,他的父母,却是身负往事的yīn翳而饱受煎熬。
大师兄的那些笑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眼里的四季山景、chūn水落英、朝霞明月,与自己眼里的何曾一样?
大师兄的孤独和痛苦,他连半分都不曾了解。
“我也多想和你一样,看见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其实他们都还活着……”
沈放听见自己道:“我爹一向待你如子。我待你,亦如兄长,而陆英她更是……”
看见李无恨的眼神,他没有说下去。
“所以,你一定明白,我非杀齐棣不可。”
沈放默然,“你们要我做什么”
“送剑谱入宫,觐见之时,杀了齐棣。”
虽然早有猜测,沈放听到他们亲口说出时,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杀了他之后呢。”
“我们的人会助你逃离皇宫。齐棣一死,皇宫大乱,朝廷各路势力会优先考虑后事。”
“可陆红月必然会在齐棣身旁,我不一定能得手。”
“他已然赶赴沧州,会被北荒的人拖在那。”
“我就算成功逃走,秋后算账,新君和朝廷也不会放过拥霞山庄。”
沈放毫不退避,直言不讳道。
“chūn秋十九落入大梁皇帝手中,拥霞山庄本就是名存实亡,武林各家再无翻身之地,任由朝廷奴役,你宁愿这般么?”李无恨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师弟,你若杀了齐棣,就是英雄,是武林的英雄……”
沈放内心某处隐隐开始动摇,但又觉得说出这番话的李无恨可笑而陌生。
“这些,都不是你真正的理由,你是因为齐棣。”
没想到呼延东流却是看出来他心中所想,沈放迟疑了片刻,道,“身为皇帝的齐棣,罪不至死。”
李无恨猛地看向沈放,眼神多了一份狠厉。
沈放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无恨,此间此景,早就超出他的理解。
“罪不至死?”李无恨声音忽然高了几分,qiáng压着对沈放的不满和怒意,“死的人不是你爹,不是你娘,不是你真正在乎的人!你当然觉得他罪不至死……可我已经原谅师父他了,不可能再原谅齐棣……难道我父母该死么?西凉百姓就该死么?”
沈放无可辩驳,他知道李无恨说的是对的。
呼延东流平静地看着沈放,似乎对他方才说的话不感惊讶,“如何,李无恨,虽然他是你朝夕相处了十几载的师弟,但是却如我所料。”
听到这,李无恨神态一时呆愕,终究是痴痴地笑了笑。
“师弟,你可以走,但是,还需要你留下两样东西。”
沈放听出了李无恨声音里的寒意,皱起了眉,察觉到了异样。
“第一样东西,借chūn秋十九一用。”
“第二样东西……”李无恨停下了话语,呼延东流在这时轻轻道,“进来吧。”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推门而入。斗笠外沿一圈黑纱垂直及地,将同样身着黑衣的身躯笼罩在内。
如是守丧。
沈放认出身形,正是方才那个躲在红帐之后的“落凤公子”,而此时,他周身散发出怨毒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真的是这得月楼的“落凤公子”?还是说,另有其人。
男子来到他们中间,面朝沈放,抬手掀开了斗笠。
“这!”
沈放太过震惊,以至于失态到脱口惊讶了一声。
在他面前,出现了另一个沈放,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沈放,他就像是面对着一张镜子——可是镜子里的沈放的眼瞳却是黑色的,而非是沈放那琥珀色泽的眼瞳。
这一双幽黑的眼睛里满是恶意和怨念,死死盯着沈放。
“你应该认识我。”
另一个沈放幽幽开口,沈放如从噩梦中惊醒——有些熟悉,但隔着四五载光yīn,比记忆中的那个人的嗓音,要稳重了许多。
“你没死……”
“对,我没死,还成了方晴最喜欢的模样,”沈放神情的痛苦似乎给了他莫大的愉悦,男子嘴角微扬,“你的模样。”
方堤的突然出现,令沈放右掌上的疤痕痛痒无比,宛如陈旧的伤疤生出了腐烂的血肉,而此时,沈放脑中一个念头跳出:
呼延东流不知用什么办法,把方堤的脸弄成了自己的模样,方堤要替代自己进入皇宫!他们早就预备了这个计划!
方堤的五官和沈放一模一样,无可挑剔,可在身形上略显瘦削单薄。但是,最大的破绽并不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