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背影,汤姆的胸腔内似乎突然多了什么东西在费力挣扎,就好像是某种近乎本能的东西苏醒了。那种感觉很陌生。太陌生了。他甚至无法找到合适的词句形容,只想着,有她一直待在他身边,听上去也不是件非常糟糕的事。
她不害怕吗?汤姆想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她的手臂其实都在微微颤抖。伊芙琳不是傻子或者疯子,当然知道和十个男孩打架是件很冒险的事,即使他们都有那种能力。想到这里,他用一种有点别扭的语气问怀里的女孩,“你额头上和手臂上的伤还疼吗?”
伊芙琳用一种非常豪迈又满不在乎的语气回答他,“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拿了妈妈的红药水,涂一涂就好了。那你呢?要不明天我也给你带点药水?你的禁闭是不是还有一天?”她那副得意的模样仿佛一个打了胜仗、光荣负伤的将军。
汤姆并没有仔细去听,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心想,或许,伊芙琳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借着惨白的月光,他能看到女孩的绿眼睛亮晶晶的,很像珠宝店橱窗里展示的那种翠绿色的首饰,那种颜色的宝石肯定会很衬她的眼睛。
说不定他真的遇到了一个只是纯粹对他好的傻姑娘。在这里,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人都骂他是“怪物”,“没人要、没人爱的累赘”。别的小姑娘可能会觉得他长得好看,但也仅此而已,她们只是喜欢这张漂亮的皮囊,而不夹带这张皮囊下的其他东西。
伊芙不一样,在她眼里,他不再是被贴上种种标签的怪物,他只是汤姆。对这个世界的不满与厌恶,常人难以理解的骄傲与孤独,无法洗去的自卑,让汤姆很早就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伊芙琳是唯一一个带着毫无保留的温暖与热情走进他世界的人。
汤姆很早就在那条不归路上回不了头了,而伊芙琳是其中唯一的意外。一个他不甘心承认又不忍心抹除的意外。
至于伊芙琳,在她早已忘了这一段过往的时候,她还是近乎本能地挣脱了那个虚伪冷漠的格洛丽亚带来的枷锁,再次将自己的整颗心献给了汤姆。甚至她自以为随机设置的密码也是汤姆的生日。也许,汤姆早已成为了她生命或是灵魂的一部分,他们早就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个人。
爱本来就可以战胜一切魔咒,一忘皆空可以让人忘掉过去,却不能蒙蔽一个人燃烧的心。可有时候,爱也会是一场残忍的献祭。
“你在想什么?”伊芙琳小声问汤姆,他没有回应,只淡淡地问:“冷吗?”“不冷,就是有点害怕。”他有点想笑,“如果怕科尔夫人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没必要在这里陪我。”“我不怕那个讨厌的刻薄女人,我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怕黑。”
伊芙琳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就好像这是件非常丢脸的事,实际上,汤姆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怕黑?那些鬼故事都是骗傻瓜的,你不会相信了吧?”她拼命摇着头,“不是,不是,我又不傻,当然不会相信那些没意思的故事。”
她低下了头,紧抿着嘴唇,汤姆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毕竟这个夜晚这么长,他有的是时间听她说废话。“以前……我不小心惹了妈妈生气……她就把我关在阁楼上……整整两天……我很害怕……但是又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出去……可是喊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来找我……只有黑暗……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也许妈妈。根本就不想……”说着说着,伊芙琳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夹杂了些哽咽,话语也变得愈发断断续续。
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的驱使下,汤姆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爱你吗?”伊芙琳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我不知道。爱吧。我想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长得像爸爸。我爸爸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抛弃了她,然而她好像还是很爱他。”
“她喝醉的时候还会背莎士比亚的诗,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有那个时候我才相信她以前真的是个优雅的芭蕾舞演员。无论我们多穷,即使饿着肚子,她也会去买一支红玫瑰。旧的红玫瑰还没枯萎又及时换上新的,哪怕冬天也不例外。我讨厌红玫瑰,即使它再漂亮我也不喜欢。”
“她明明可以拿那笔钱去买吃的,我们就不用成天只能吃难吃又恶心的内脏了,或者她把那些钱一点点地存起来,我们就有暖和的衣服穿了。我不喜欢她这样,爸爸明明早就把她忘了,结果她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傻的事吗?连对着变化无常的月亮起誓都要比这更有意义。”